第二卷 第七十五章 异乡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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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震天见他良久默然不作声,自以为是说中了他的叵测居心,愈发盛气凌人,抄起手边的茶杯远远地丢了过去,冯宝林侧身躲了过去,跟阵风似的兜了过去,拿起一旁给人背黑煤炭的盖筐,足足有半人躯体高。
牛震天这可急了,双手死死抱住床头,拿软绵绵的左脚在空气里乱蹬一气,冯宝林冷哼一声,拦腰抱起这个张牙舞爪的彪形大汉,顾不得他拼死挣扎,手掌死死推搡着他的脑袋,狠命往筐子里兑,末了手指粗的麻绳牢牢的沿着筐盖密密麻麻的绕了三圈。
“冯宝林,你不是人!”牛震天可怜巴巴的缩在筐子里,脑袋竭尽全力的顶着筐盖,奈何盖子是钢丝做的梗,竟纹丝不动。
冯宝林见筐子里渐渐静了下去,透着筐身细小的缝隙探进去,窥得他可怜兮兮的缩在那儿,里面空间小,他那般五大三粗的虎躯,真是憋屈的很,冯宝林幸灾乐祸的踢了筐子一脚,里边立竿见影的传出嗷嗷的痛呼。
他快活的眨着影曈曈的黑眸,偏偏从这困顿中悟出了点趣味。他弯身背起竹筐,溜直的脊背立即被压得弯了下去,他佝偻着身子,脸上贴着花白的络腮胡子,头顶着的帖耳帽占据了大半张脸孔,单单曝露在外的一双眼睛偏又生得忧郁苍凉,整个人远远这么一观,就是个半生劳顿,贫苦无依的耄耋拾荒老者。
起初窝在筐里的人还肯喋喋不休的叫骂,等他从飘起的盖布角看清了外面的形势,他便沉默了,老老实实的蹲坐在那囚牢似的的小小空间中配合起来。
他瞧见了几个熟识的东方脸孔,着了清一色的玄色西装,领带打得比西洋人还正经,除了赵普九那帮走狗还有谁会有这番闲情逸致,明明是帮活土匪,偏要装的跟书香门第正经人家子弟兵似的,不知羞耻,牛震天暗自啐了一口,他突然就不那么想死了,他要活着,他还有父亲的仇要报,这么想着,他就有了活下去的使命,他不但要杀赵普九,还要像他抄了自家家产那样把他拨的精光,还要叫他所有弟兄陪他偿命,而冯宝林•••
冯宝林他自然也是逃不掉的,牛震天恨恨的想着,他也要杀死他,杀死这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刽子手!
可是就是这个他赋予浓重仇恨的男人,此刻却佝偻着瘦削的身躯,竭尽全力的负荷着他这般庞大沉重的包袱,冒着生命的风险一心一意的要救他于水火之中。
即便他挑了他的筋骨又怎样,叫他变成废人,就是为了将把一辈子捆缚在身边又怎样,他就是喜欢他,喜欢同他一辈子在一起,想同他找一处僻静纯朴的村落,哪怕与邻人不通言语,哪怕深处闹市依旧只能做个孤单的哑巴又怎样,只要白日能与他牵手,黑日里能实实在在的拥他入怀,哪怕日日充斥的不是温声软语,张口是恨,闭口是怒,又能怎样,只要能在一起,这一生的执念便算是值得。
这一天是苏联初雪的日子,冯宝林沧桑的脸孔费力的向南望去,遥遥的隔着千山外水,再望也望不到那方窄小却温暖的院落,那个尚可被成作家的地方,那个他从生命之初就赖以生存的土地,那个被称作家乡的地方。
再见了,那个承载了太多期盼与爱恨的地方。
收回的视线里,望向北方的视线里,写满了忧郁的神色,他总是这般忧郁,就像上天从塑造他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被定义了某种宿命一般。
他想往北走,往幸福走,背筐了的人却想往南走,往仇恨里走。
冯宝林的腰愈发佝偻了,寒霜爬满了他不甚强壮的身躯,他的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脊背上的汗水浸透了内衬的棉衣,然而他却是笑着的。
因为他背着他,走出了危险,他含着点谄媚的笑,用不太连贯的俄语央求了一辆车主,几日颠簸之后,天黑之后,夜深之后,黎明之前,他们就能到达圣彼得堡。
在那儿他们可以用仅剩的那点还算殷实的家底买下一座矿山,然后再雇佣十几名矿工,等钱财渐渐富裕了,他们就在临河的茂密丛林里,买下那栋风景极好的小型庄园。
等这一切渐渐地有些眉目之后,冯宝林仍是终日的奔波于政府与工厂之间,当然不是以真实的名字存活,牛震天不喜欢他新改的苏联名字,冯宝林却劝他说名字只是代号而已。
所以,外人面前,冯宝林的代号是阿历克塞,他的代号是阿纳托利,两人以兄弟相称。
冯宝林从没对牛震天抱怨过在苏联他叫他俩存活下来是何等艰难,当然也更不会告诉他,阿历克赛的中文意思是保卫,而阿纳托利则是日出,他曾以血盟誓,他定要保卫日出。
两人的生活像笼着保鲜膜,面上看着永远是朦朦胧的安静着,而牛震天心里自有一番谋划,他说服自己,这段时间,他要休养生息,他要按兵不动。可冯宝林见他终日的也不说一句话,只当他是受了打击,所以变得颓废了,沉默了,甚至是阴鸷了。
反正是不像原来的他了,反正终究人人都是要变得,这般想着,冯宝林靠在床头渐渐遁入了梦乡,覆着厚茧的纤瘦手掌摊开,账本啪的一声散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