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将抽屉里的最后一张纸叠好，揣进了书包里。
    刘茜茜眨着两只杏眼愣愣的瞧着他的背影。她却只是看着，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
    她很清楚，他与她之间，如今已隔着千山外水，无论她再如何努力，也不过是人前讨嫌。
    她也不是没有试过，她讨好的同他说话，他就将思绪飘到远处，一副鸡同鸭讲，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寡淡模样。
    从前他可不是这样，她同他说话，总是神情专注的俯下身子仔细的瞧她，一副任世人千千万万，我眼里只有你一人的深情模样。
    可如今呢，他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你，木然的看着你，眉宇皱着，透着浓浓的不耐烦。
    她知道他不再对她感兴趣了。
    他知道她俨然察觉了。
    他还知道他永远都是那个疼他爱他，生时同穴，死时却不得同眠的大哥。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意兴阑珊的随着汹涌的人潮喷涌进斗争的洪流中。
    这是个披着和平标签的虚伪年代，甚至远远蛮横残忍过奴隶社会。奴隶社会时，你生来就早已认清了自己只是统治者的附属物，你生来就一无所有，习惯了被统治，被压迫，被压榨。
    可如今呢，你生来就被告知人人平等，口口声声讨论着人权，讲究着法制•••
    这个世界远没马俊的表情那么平静。
    他淡然的旁观，冷眼旁观，这个世道，袖手旁观已经是最善良的行径。
    欢呼雀跃的人群中央，又是一个时代的殉道者。
    马俊猛然间感到索然无味，他转身就要逃离，逃离殉道者的哭嚎惨叫，逃离麻木残忍的人群。
    楠永贵被困在人群里，打老远就开始对马俊行注目礼，见他要走，也顾不得人群骂，七拥八踹的硬挤出一条人道，身子还没挤出人堆呢，脸上就先呈现了腻死人不偿命的傻笑。
    “哟，马俊，这么巧啊。”言语间，胳膊就惯性的搭在马俊的瘦削的肩膀上。
    “哎，那不是上海来的梁老师吗？！一个女人被弄成那样可真够可怜的。”
    “不过那女人也够奇怪的，我哥说那女人本来是不用被下放到这里的，上面好像有个大官想偷偷把她送出国，结果你猜真么着？”他洋洋得意的瞅着马俊故弄玄虚。
    马俊却只是淡然的看着他：“别人的事与我们没关系，管好自己的嘴，别惹火上身。”
    楠永贵见他心情不好，只得悻悻的关了话匣子随他挤出人群。
    还没走出半步，楠永贵猛然顿住了，生忙去拽马俊，马俊被弄得十分焦躁，刚要发作，却又被眼前的画面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男人正是牛震天的父亲牛天宝！
    他头顶一个巨大的纸糊帽子，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反党分子牛天宝，楠永贵先是不可置信，而后又幸灾乐祸的轻笑道：“活该，再叫他爷俩瞎得瑟，招人嫉恨了吧？”
    马俊凝着眉，牛天宝这般的活土匪都被扳倒了，可见背后的推手的势力有多庞大，此刻他再也沉静不下来，凑过去低声问道：“自个爹都被抓了，牛震天居然还能沉得住气？”
    牛震天当然应该沉不住气了，可惜他被困在了苏联，对如今的事态格局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