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一个晦气阴暗的地方，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地方，但医院也是个见证了所有悲欢离合，拥有着世上最凄美最动人故事的地方。
    牧何挂着一脸平和的微笑，打量着坐在身边的女孩儿。光洁白皙的脸庞，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是一双乌黑的，不同于青春面容的深邃眼眸。此时她正微红着脸回望着他，瞳仁里满是清澈和柔意，哪里还有一点往常阴讽冷嘲的样子！
    牧何温柔地凝视着她，轻轻启口：“你说的弟弟，是不是我刚才见到的那位？”
    夏柚微微一愣，也没有多想他为何这么询问，只是垂着眸子告诉他：“不是，我说的是我最小的弟弟，卜儿。”
    她的不自在落入了他的眼里，牧何却也没有多问，而是很自然地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面，目光悠远：“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有一个弟弟。”
    夏柚重新抬起头望着他，迷茫的眸子里再度绽放出流光溢彩。她在静静等待着牧何讲述他的故事，一如之前他细细聆听她的内心，这一回终于可以轮到她成为他的听众了。
    牧何目光缥缈，似对望着她的眼睛，又似看向那苍茫的心际，神情平和而悠远，令人不由萌生一种，他是自己所永远无法盈握之人的错觉，那般的疏离。她隐隐觉得，他明明就坐在眼前，却又感觉那样的遥远，此时他的眼眸里虽然只有她，但是那深广却足以吞纳天地万物。
    “我的背后，是一个庞大古老的家族，而我的父亲更是整个家族的领导者。”牧何眼睛氤氲着忧伤的雾气：“我和弟弟同父异母，姨娘，也就是弟弟的母亲是父亲的原配妻子，一个温柔优雅的女人。而我的母亲，却是被冠以‘小三’之名的舞厅歌姬。一个偶然的晚上，她和醉醺醺的父亲……也是那时候，她怀上了我。由于姨娘那时候还没有孩子，父亲便不顾家族里的反对娶了她。父亲待母亲并不薄，姨娘也没有为难她，但是……”
    牧何的眼神痛苦起来：“但是母亲却逐渐不能够包容自己的丈夫同时拥有两个妻子。她开始用恶毒的语言百般羞辱姨娘，甚至在姨娘怀孕的时候还曾经妄图下过堕胎药。但是，孩子最终还是顺利地生下来了。因为……母亲所做的一切全都被父亲看在了眼里。父亲曾经体谅过也同情过母亲的嫉妒和不甘，一次又一次地包容她。但是，当他得知母亲丧心病狂地想害死他的骨肉时，他终于再也坐不住了。他只扔给了母亲一纸离婚协议，母亲便被赶出了家门，没有带走一件东西。”
    牧何陷入了痛苦久远的回忆，神情却一反常态地愈发宁静平和：“小时候，我也曾经有过一段快乐无忧的日子啊，每天和父亲母亲嘻哈着打闹，流着口水吃姨娘做的千酥饼。但是一切都从母亲离开的时候，开始渐渐地变了。姨娘不再像以前一样疼我了，父亲也不会再对我笑了，家里的佣人和雇工也开始渐渐地疏远我。当时我虽然还很小，却已经开始渐渐地明白人走茶凉的悲哀。”
    夏柚静静地望着他，心里悄悄流过几声叹息。
    牧何平和地继续道：“那时候的我只是随遇而安，与世无争地继续过我自己的日子，因为父亲即使疏远了我，也并没有完全不管我，相反每月都会给我一大笔生活费。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淡下去，但是没想到……”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和阴鹜，不再平和：“初中时的一天晚上，因为平常走的那条路因为一起交通事故被戒严，我只能绕远路回家。没想到却看见母亲……她跪在路中……跪在一个男人的脚下……乞求着……路人都对着母亲指指点点，但母亲却似不在乎一样……更令我想不到的是，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他讽刺地笑着，没有了温柔的伪装：“父亲不耐烦地一脚踢开她。母亲倒在了路边，嘴角溢出鲜血，但她还是不放弃，紧紧抱着父亲的脚不让他走。我看不下去，跑过去想拉开母亲，但她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疯了似地拼命挣扎。父亲看见我，愣了会儿，想解释什么，但我不愿意去听。我抱着母亲走了。我想父亲不要母亲，可我不会丢下她，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她的晚年。但是……但是我没想到……第二天……就在第二天……母亲一身鲜血地倒在了马路上！我看见了……我看见那个肇事司机就是姨娘！”
    牧何的眼神悲凉起来：“临终前，母亲似乎终于恢复了神智。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好好活下去！母亲死了。我去找父亲，我说是姨娘害死的母亲，我说要报警。可父亲只是冷笑着告诉我，警察不会相信我的。我不信，我真的报警了。可是……可是直到今天，那个恶毒的女人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权利，大到足可以掩盖一个生命死亡的真相。”
    蓦地，牧何的声音充斥着深深的愤怒和阴冷：“呵呵！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心要报仇！我要干出一番成绩，然后好好地羞辱他！于是我隐忍着仇恨，在学习上越发地刻苦。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提前立下遗嘱，将所有的财产都给了我的弟弟！那个决定，让我对父亲心灰意冷。我渐渐地变得聪明起来，学会了韬光养晦，不再事事强出头。但是，我一切的隐忍都是为了仇恨！终有一天，我要从那个男人的手上夺到所有的家产，我要将母亲在乎的和失去的全都拿回来！”
    突然，他的眼神又充满了无奈和坚忍：“可是没想到，我竟然会得这种病。我不想死！我更不能死！我必须活着！”所以，夏柚，对不起，我只能利用你。
    夏柚深深地凝视着他，轻柔道：“放心，我会陪你一起，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
    没有奉劝，没有畏意，没有讥讽。有的，只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完全的信赖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