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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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州某火车站
三号候车大厅内,播音员清脆的声音响起:“从柳州开往沧州的727次直达列车已到站,请乘车的旅客们立即到指定站点上车。”
当即将轮到她们检票的时候,夏柚忍不住地再一次问夏夕:“真的不需要去说个再见吗?”
夏夕点点头,将手中的火车票递给了检票员,只听得“咔嚓”一声,完好的火车票上便留下了圆形戳口。一如她的这次柳州之行,有些东西一旦留下便已留下,再也回不到那个当初了。但是她也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往前走。
看了她一眼,夏柚只好沉默着跟上。
古人云,离地三尺似神仙。她们穿行在苍茫荒野上,匆匆一瞥身后的柳州,却已过去了好远。窗外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景物,黑压压的一片——她们是乘着凌晨走的。夏夕说这样才能赶上元旦庆演。
夏柚知道,她只是不想给自己,也不想给蓝柯留下一个机会,和一个回旋的余地。她没有揭穿她,只是默默地遂着她的愿,半夜从暖呼呼的床上爬起来,帮她收拾好行李,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列车时不时地穿过还住着人家的田野,匆匆留下黑夜中的一抹灯光。和转瞬即逝的墨林黑松不相同的,是那仿佛不知疲倦似的,勾勒出绚烂夜空的璀璨烟火。那些烟火,斑驳多样,炫耀无比,仿佛是要与那片沉静的原始星辰争相竞放。
夏柚痴迷地看着被点缀的五彩斑斓的星空,恍然大悟,是啊,今天是元旦了!
以往的元旦节,他们四人总会各自搬张小凳子,围坐在家门前的小巷子里,看每家每户张灯结彩,燃烛鞭炮的喜庆,倾听那人人发自肺腑的美好的新年愿望。但是今年的这个跨年之夜,她只有在前行的列车上和姐姐两个人寂寞地度过了。
卜儿的行踪经常飘忽不定,也就算了,但是她又忽然想起了独自呆在家里的夏实。两天了,他一个人呆在家里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她有些担心起来,有点希望火车开得快点,再快点,她想尽早地回到家里,确认他是否平安。
那个小家伙,从来不懂得照顾自己。
但是蓦地,她又自嘲地笑笑,都说要任他一个人独自飞翔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呢!连姐姐都不担心……
想起姐姐,她微微偏头,看着坐在她右侧,已经浅浅入梦的夏夕,不由得蹩起眉来——难道她就连在睡梦中都这般困扰和不踏实吗?难道他们真的要成为她用一生的幸福来交换的包袱吗?
她突然有些厌恶自己。
从第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开始,她就不曾认真地对待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她总是将这个活生生的世界想象成她的一场梦,一场聚散离合、生老病死都理所应当的梦境。
她遵循着上天的安排,静静做着这场短暂而虚幻的美梦,不张扬,亦不干涉。
她沉溺在这份安逸中,享受着前生所厌恶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她在享受着这刺激而惊险的旅程,所以那天,即使她有能力救下过世的父亲,她也漠然选择了袖手旁观。她像一个永远不知道满足,充满了恶趣味的孩子一样,不断地从周围人的身上——或幸福,或伤痛的情绪中,索取着她想要的所谓的不平凡。
因为,即使拥有着成熟的心智,在情感的世界里,她依旧还是一张单调空白的画纸。曾经,她也努力地尝试过,去追寻所谓的情爱,但是最终她明白了,没有人能为她勾勒出只属于她自己的未来蓝图,所以她只能任性地在这个自认为的梦境中随意涂抹。快乐也好,悲伤也罢,只要是人生的颜色,她都会不加渲染地统统接受。
但是她没有想到,她习以为常的漠然和袖手旁观,会使得她亲手打碎这场美丽的梦境,她再度看见了悲伤弥散的真实——直到那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和相信了这个世界的存在。
特别是那一天,这一世母亲的离开,彻底惊醒了她,让她看见了,眼前,这是一个同样充满了忧伤、无奈和残酷的世界,她没有选择安逸的权利。
她有些绝望地等待着死亡裁决的降临。但是没有,夏夕,她今生名义上的姐姐,实则比她还要年轻的小妹妹,将她从黑暗的角落拉回了现实,用她温暖的行动和牺牲来向她诉说和证明了未来希望的无限可能性。
那时候,她恨过那个女人,那个她名义上的母亲,恨她毁掉了夏夕的前程。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她恨得是那个女人摧毁了她所希望的安逸生活,和一步一步勾勒好的平坦未来。
她想,她终于能够看清自己了——一个自私、冷漠又无情的家伙。现在想来,不正是她自己一手摧毁了这个家吗?从那一天冷眼对待父亲死亡的时候开始,这一场悲剧已经不能避免地在上演了。
而今天,夏夕又一次的牺牲的选择,再一次地提醒着她,她的身体里,掩藏着一个罪恶而虚伪的灵魂。
但是,她又能怎么样呢?
对于这个偌大的世界来说,她只是其中微乎其微的小小一份子,更何况是她呢——一个来自异界的灵魂。至今,她也不能弄明白,眼前这个宇宙,这个世界到底是作为什么而存在的。
比如,这个世界的科技与她所生活的世界走着相同的时间轨道,而这个世界却又多出了不同的肤色种族,国与国有着不同的分界,甚至还有卜儿这种异族人类的存在……
在这个世界,已经匆匆地过去了十五年,好像还有模糊不清的几年,她似乎也曾经在哪里呆过一阵子,但是她都渐渐忘记了。她只记得,她有过前生,但至于那一世的她叫什么,认识过哪些人,她却又记不清了。她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她是带着仇恨来到这个世界的。有时候她也会想,那些断断续续、模糊不已的记忆,便是这次重生不可避免的缺憾吧。
她再度望向窗外,还是一片汪汪的墨海,白日的一切喧嚣和色彩,都被悄悄地湮没在了深夜里。或许,她也是这车窗外的一落风景,轮回千转,一切的纠葛不舍和爱恨情仇,也终会在这时间的长河里,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