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情殇  祸兮福兮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45  更新时间:12-11-28 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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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很冷,从骨缝里勾出的冷,冷得生疼。
    如同木偶似地吊在楚瑜身上,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虚无的下方。
    翻涌的浓雾里,霍骁最后的那抹影子似乎还在。我不敢将视线移开一寸,我总觉得,说不定霍骁会在某一刻从雾气中显露出模样来,我怕如果自己不能第一时间看见他,会在此后的任何一个时间点上,在疼痛里死去。
    楚瑜粗重急促的呼吸极近地响在耳边,每一声都在胸腔里隐忍了许久,只在最疲惫最恰当的时候长长出这么一口,接下去又是一阵极长的咬牙忍气。他这样半搂着我,单手抓着崖石步步下移,已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在我看来,从霍骁消失在无尽的雾气里之后,时间就如同从岩缝里挤出来一般,难熬得磨人。
    “楚瑜,你放开我,我会抓紧你。”我有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沙沙哑哑地嗡了一阵,我若有似无地说了这么一句。
    楚瑜照例在一个点上长出了一口滚烫沉重的呼吸,他连目光都没有瞟我一眼,继续专心致志地看准一个踏点,然后提气带着我踩上去,他的手会在移动的那一瞬无意识地一重,然后在下一次的移动里更重一些,一次比一次更用力的搂抱,我有五脏都移位的错觉。
    我看着楚瑜大汗淋漓的专注面孔,怀疑他是否听见我的话。微微抬头,我望着他血淋淋的手掌在握过的崖石上留下一抹红黑的痕迹,细小的粉尘石块糊进了翻开的皮肉里,以致于涌出的血浆粘稠得发黑。
    “楚瑜,你用两只手,我会抓紧你。”我动了动干燥得生疼的咽喉,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声调抬高,发出怪异而尖利的声音。
    依旧没有回应,楚瑜的动作准确而敏捷,眼神深沉而谨慎。
    浑身冷得不像自己的,我垂下眼睛,望向脚下,冷到发麻的面颊上微微一热,热流慢慢下滑,然后消失。我想自己可能是流了眼泪,不过全身麻痹迟钝,连同脑子也失灵似地怔一阵晕一阵,我觉得刚才的触感,又或许只是幻觉。
    雾气包裹在四周,时远时近地撩拨而来,我倦怠麻木地直想闭上眼睛。
    “佑熙……”楚瑜好像喊了我的名字。
    我皱了皱眉,想答应却使不上力气。
    “我好像看见底了……你看见了么……”
    我本来就一直盯着下面,耳畔流转而过的声音深深地刺激了我失灵的神经,我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集中视线,努力看清眼前。
    混沌间恍惚地闪过一些实物的光景,黑黑白白的一点两点。与其说是崖底的事物,我觉得更像是我晕眩时的星光金点。
    “……我不知道。”我实在没有摇头的力气,只能拼凑出一点残破的声音。
    “哗——”
    大块的石块无预期地脱离崖壁,寒冷疲惫的身躯瞬间失去了依附。
    一阵尖厉的巨响霎那作响,身体陡然地下坠,而我的脑子却漠然地空白一片。
    好像是被紧紧地死搂着,可仍旧被尖锐的石块重重地划刮了很多下,痛意让我清醒了些许,天旋地转的坠落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长久,几乎在坠落的不久之后,身体撞击地面的感觉便出现了。
    狠狠地一震之后,我觉得眼前的光点便随之一丝丝地散去,越来越多的黑暗袭来,越来越多的寒冷入侵。
    “叮呤……叮呤……”
    那是什么声音,我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这么想,仿若清脆的铃声,仿若召唤的仙乐飘飘,身体好轻,犹如升起了一般。
    “叮呤……叮呤……”
    我真希望在失去光明之前,可以仔细地看一看这崖底。我真希望霍骁就在此处的不远生着一堆火等着我。我真希望好好看一看他,还有他的伤……然后,即便立刻就死,也没有遗憾了。我只是不想,最后的一眼的他,是离去的,我想和他在一起。
    好像是过了很久,微痒的触感在鼻尖的地方升起,从微小变得张狂。
    “林公子……林公子……”清朗的声音像是那飘渺的铃声一样飘进了耳中。
    “呃……”我不由自主地,似乎是发出了一点声音。
    牙关被轻轻地拉开,温热的液体滑进了口腔,流入了肺腑,那久违的生命的温度让沉寂冰冷的四肢百骸都一点点苏醒起来。
    “林公子……林公子……”那声音在迷失里牵引着我,越来越清晰。
    光亮闪闪烁烁地透进了无止的黑暗中,那是我,睁开了眼睛。
    “啊!林公子,看得见我么?!”
    一张红彤彤的脸孔在眼前出现,一并出现的,还有一面帐顶,一屋子的灯光,还有沁人心脾的温度。
    “你是谁?”我艰难地张开嘴,低低哑哑地发出声音。
    模糊渐趋消散,那脸孔清晰了许多,是个飘着两朵红晕的女孩子的脸,小鼻子小嘴,眼睛倒是晶晶亮亮地好大一双。那女孩子听见我答话,眼睛里盈盈地泛着光泽,她冲口而出地说了一个“我是!”继而又突兀地停下来,半晌,她轻轻软软地压着惊喜,才说道:“我是落葵,是德渊药庄的落葵!林公子!”
    “德渊……”我无意识地呢喃着,良久,我清醒了大半,瞠目念道:“德渊?!”
    “林公子你别动!你身上有伤!”那叫落葵的女孩子很惊慌地压住我的两边肩膀。紧接着,门外有了响动,继而又走来了一个人影,一个娇美的声音响起:
    “啊!林公子醒了!”
    我身上暖和起来,渐渐也恢复了一点力气,我将视线一转,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子窈窕地走到了床畔,杏目红唇,手中托着一盘滚着热气的药盅。
    “紫苏……”我当下就认出了她,再一次打量了一下四周,我不由大骇,“这里真是德渊药庄!”
    紫苏将漆红点墨的药盘放在床首的立几上,一下也就坐到了床沿来,“林公子许久不来庄里了,不想还记得我。”
    那落葵眼疾手快地放开我的肩膀,起身走向立几,一下就拿起了药盅开始用小勺撩起了药渣,不一会儿就倒出了一大腕干干净净的汤药来。
    “林公子,快些喝药罢,方才您昏迷不醒,咱们只能喂了几口热水,眼下您醒了,快别耽误了!”落葵着急地对我说道,眼中的关心重重叠叠。
    “是啊,林公子,老庄主特命人在这药里放了续命助息的天山雪莲,您可一滴也别剩下。”紫苏笑着说道。
    我轰地一下坐起了身体,像是鬼神附体,又像是回光返照。
    “紫苏,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摇摇头,推开了那碗药,无视有些失落的落葵,一把就抓住了紫苏的胳膊,急切地问道:“你可还看见其它人了?”
    紫苏一把夺过落葵手里的药碗,不客气地送到我面前,“您什么时候喝完,紫苏什么时候告诉您。”
    我气急地瞥了一眼热气腾腾的药碗,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又没办法,唯有接过那碗药,仰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紫苏红唇一抿,也不等我追问,自己果然就说了起来:“咱们德渊药庄虽在城外,却有一条暗河通进都城之中的玉华山,河的那一头便是一处山崖的崖底。”
    我头脑一热,继而又是一疼,回忆起的画面让人胆战心惊。
    “那山崖极险,时有农夫猎户不慎滚落,葬身于此,那地皮吸了不知几世几代的人肉鲜血便长出了一种鬼草,最有化腐生肌的奇效,每季一开,如今正是初春……”
    “紫苏!”我见她滔滔不绝,竟说些毫无关系的话,忍不住着急地喊了一声。
    “哎呀!这不是正要说了么!今日商陆和忍冬奉了老庄主的命令去采鬼草,正摇铃为死者超度呢!不想忽然就跳出个血淋淋的大活人来!”
    我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拿镖子比着忍冬的脖子,要抢船。可是商陆一眼就看到了那人的身后还躺着个人,细一看,竟是您!”
    “然后呢!”我胸膛大大地起伏了一下。
    “商陆立刻就对那人说,地上的林公子是我们庄主的远房亲戚,公子要想出去,不必借船,咱们自可捎带一程,及至庄中,一面疗伤一面修养,都是妥当方便的!”
    “楚瑜呢?楚瑜现在在哪儿?!”我一下又失控地抓住紫苏的胳膊,表情都忍不住狰狞起来。
    紫苏被我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继续说道:“那人叫楚瑜么?”
    “是!”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哦……”紫苏微微挣扎了一下,见我这般,便还是说道:“那位楚公子后又细细地盘查了一番,问得忍冬和商陆几都无法儿,才终于信了。可他抱了您上船之后,却强留下了忍冬,只让商陆先带您回庄,再问庄中派条船回去,他要留下找个人。”
    我身体抖了一下,过电似地,无力地跌回了床榻间。
    “商陆带着您回庄后,便立刻将此事秉了老庄主,老庄主便立刻加派了两条船和八九个人前去,如此已去了一二个时辰了。”
    紫苏见我忽地沉默下来,便温柔地安慰了起来,道:“林公子莫担心,我听商陆说,那楚公子是极威武的人,想必不会出事的。”
    我将拳头攥了又攥,身体也越发滚烫。每一根神经都在突如其来的高温里生出疯狂而诡谲的意味来。
    再次轰然坐起,我飞快地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也不穿鞋也不披衣,怔忡似地就要往门口那边冲去!
    “林公子!!”两声惊诧的娇喝异口同声。
    紫苏和落葵一人一边地抓着我的胳膊,使劲地要将我往回拉,口中高高低低地喊着规劝的话。按说我平日的力气不会连女子也抵不过,只是现在伤病交加,对方又是两个女子同时发力,不得不真的被她们拉回摁到了床上!
    “快去传报老庄主,说林公子醒了!”紫苏一边给我盖被子,一边急急对落葵吩咐道。
    落葵得言,立刻就点头冲出了房门。
    我还在挣扎着要起来,紫苏费力地摁着我,满脸焦灼地说道:“林公子!您虽没摔断了哪根骨头,可终究破了一身的血口子!腰上的瘀伤最重!昏过去的时候又一直发着热!您还是躺下仔细养着吧!老庄主要见您病上加病,伤上加伤!必然是要罚我们的呀!林公子!您可万万听听劝罢!咱们庄里派出去的人,都是脑子灵光手脚麻利的人,别说帮着楚公子找人,就是帮着抓鬼都够格儿了!”
    紫苏一边说得起劲儿,不想此时,门口又咚咚地一阵响动,刚才跑出去的落葵竟又出现在眼前,她扶着门框重重地弯腰喘气,大张的嘴,像是要说什么。
    “怎么又回来了?!”紫苏不解地问道。
    落葵一手撑着腰,一手指着外面,期期艾艾地说道:“回回回……来了!回来了!”
    “谁回来了?!”
    “忍冬他们……”
    这一句话落地,我一个用力就硬生生地把紫苏给推开了。
    德渊药庄乃是年少时就开始来往的地方,虽做了御保之后就少了登门,但对此地的格局还是很有印象的。
    我出了房门,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借着灯光四顾,很快就找到了方向,不顾身后的劝阻,我一头就冲进了风里。
    光脚单衣,霜重露寒的初春之夜,我不知道冷,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疼,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朝门口的方向冲去,只知道,回来了……回来了!
    视线里开始出现很多奔跑的布衣年轻人,那都是庄中收养的弃儿孤女,一应留在庄中做事的。他们似乎也得到了什么命令,急匆匆地都朝一个方向跑去。
    我一个接着一个地超过他们,不知不觉就跑在了最前头。
    大门口通红的灯盏伴随人们手中提着的灯笼,只将这里照了个亮如白昼。
    我渐渐地放慢了脚下的速度,拼命的奔跑变作踉跄的步履蹒跚,我皱起眉,在过于刺眼的明亮中找寻着。
    比灯光还要刺目的鲜血从门口大朵大朵地一路盛开而来。
    被四个人合力抬着的高大身躯被半黑的血浆糊成了一个血人,无力而死气沉沉。
    粘稠的红色下露出的皮肤,青灰一片。
    走在最后的一个人影登上石阶,出现在大门的中央,他的目光在黑夜里落在了我的身上,无言而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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