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乱  日落亭前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47  更新时间:14-04-26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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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碧的顶账,辉煌的游龙戏凤,那是人间最富贵的图腾。每一根金丝,每一缕锦帛,都交织成最荒诞的梦,也是最令人垂涎的迷境。
    这样一个堂皇而奢侈的年代里,很多事情却不似外表那般富丽。
    沁鼻的熏香自精致的鼎器中盘旋而上,缭绕出婉转的味道。
    庞大而华丽的床榻上,殷容睿半坐着,神情略显倦意,赤着的胸膛平稳地起伏,而右臂上则缠着层叠的白纱,修卝长紧致的身形尚没有非常魁梧,不过,每一寸肌骨都散发出蓄势待发的意味。
    我将柜架上的器物拢了拢,一边的两个内监俯身近前,将装满了药皿瓶罐的柜架小心翼翼地抬了下去。
    “好在只伤在了皮肉,并未嵌及筋骨,救得也及时,除了会置疤,余下的,请皇上放心。”我退离榻前,颔首道。
    殷容睿淡淡地笑了笑,道:“有你,朕自然不担心。”
    我不言语,只站在那里。
    殷容睿见我不答话,又是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力不从心,然后他吩咐道:“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我微微抬头,踌躇了片刻,轻声问:“皇上,云大人在殿外候了许久了,小臣这厢出去,可替皇上传他进来?”
    自打出了遇刺的事情,太后虽然安然无恙,却受足了惊吓,而殷容睿的伤势虽不重,不过到底是龙体见血,身为御林军如此护驾不力,自当要受罚,哪怕他们之中大多来自名门望族。大殷宫中的御林军成员,就个体而言,其实都是武家出身的子弟,每个人的武功不能说是不好的,可难免实战经验太少,打个架绝对胜券在握,血拼就不免乱卝了手脚。
    当时,云邵阳本要和殷容睿一同上山的,可被殷容睿留下保护皇后和淼妃了,得知自己手下的弟兄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如今又纷纷下狱,便来求情。可太后见殷容睿“重病”方痊,却添新伤,便大发雷霆,一定要将当日的那群御林军卫一一处死!现在,哪怕是皇上有心要放过他们,那帮人的脑袋也是岌岌可危,云邵阳从今天早上起就在寝宫外跪着,可殷容睿一直也不见。
    殷容睿本来就笑意不重的脸上立刻沉得彻底,他别过脸,冷沉道:“你让他不用跪了,朕不会召见的。”
    “皇上,云大人和您名为君臣,却也是表亲,这一日下来,云大人滴水未进地跪着,实乃金城可鉴……”
    “熙儿……”殷容睿淡淡地打断我。
    我一听到这个名字,浑身的毛孔再一次不可遏止地发紧,立刻就吓得说不出什么话了。
    “你有这番口舌,不如到外面同他说去吧。”殷容睿缓缓地调整着姿卝势,然后拉起了被子,躺了下去。“朕乏了。”
    “是,小臣告退。”我愣了一下,然后作揖后退。
    步出寝宫,巨大的红檀香木的镂花雕门慢慢地启开,阶梯上跪着的男人一身的着甲宫装红黑相间,非常地精致威卝武。
    他听见声响,果然非常迅速地抬头望了过来,目光闪烁了一下,可见是我,继而不易察觉地黯淡了下去。
    昏黄的暮色里,落日和煦,光线悲伤而大气。
    我抬头看了看像是烟熏的云,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卝身卝子,看了看绕着整座寝宫把守的面无表情的宫卫,压低了声音:“皇上不会见你,还是起来吧。”
    云邵阳整个身躯微晃,看着我的表情甚为不甘。
    “要处死他们的是太后,你又不是不知道,起来吧,你这样,岂非让皇上为难。”我急切地规劝。
    “我不起来,除了皇上,谁又能救得了他们。”云邵阳低哑地开口。
    “邵阳兄,你可是糊涂了,皇上的特卝赦随时都可以下,只是,起码也要天时地利人和吧,现在太后正是盛怒之下,等过几日,这件事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云邵阳看向我,微微想了想,问我:“皇上,这般说?”
    我摇摇头,道:“皇上没说,可难保不是这么想的。如今你卝的卝人虽在狱中,可不曾少一个吧。只要还活着,法子就有的是。”
    云邵阳有些怀疑地看着我。
    “你这样跪着等着,是想不出法子的。”我不客气地指出。
    云邵阳微微偏过头,有些愠怒,有些懊恼,有些着急。
    我趁着他耽于心理挣扎地时候,一鼓作气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他略感惊讶,然后有些赧然。
    我四顾了一下周围,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这些人的官卝职都在你之下,你还真好意思在这里跪着。”
    云邵阳很诚实地回答:“哪里顾得了那些。”
    我拽了拽他的胳膊,道:“我今卝晚在宫中当职,这就要回御医殿去了,不过,咱们兄弟一场,我先陪你到正元殿外的亭子里说说话,免得你个死脑筋不开窍。”
    云邵阳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点头。
    正元殿外有一方先帝御笔亲题的亭子,修得极为精致,又傍水依花,显得幽静雅致。很多时候,来正元殿求见的官卝员都会在这里等候传召。不过,此刻宫门已经落锁,想必是不会来人了,我和云邵阳便能在那里坐了一阵子。
    云邵阳双拳捶在石桌上,道:“我的这些人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若非那些刺客武功深不可测,也决不会让其近身。”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是一气儿都负伤了么,当时,肯定都拼命了。”我顺着云邵阳的意思说道,随后加了一句:“你放心,我会悄悄派人送些上好的伤药过去。”
    云邵阳有些感动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是咬牙道:“我去了探监的时候,他们说,看不出这帮贼子使的是哪个路数的功夫,只知道邪道的很。”
    “不然,怎么会来行刺当今天子呢?”
    “太后和皇上去巅祁山太庙之前,底下的人用了三日来封山,条条山路都是严加把守的,贼人却这般轻巧就进来了,我实在想不通是哪里出了纰漏。”
    “看来,幕后指使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我的脑海里突然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冲击了一下,思维间,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片段,仿佛蚕丝一般黏人却又很快地断裂开……
    是什么呢?想不清楚啊!
    “况,又都是死士,问不出个好歹来。”云邵阳眉目愤然。
    “既是死士,行刺不成,想必回去也是一个死,唉。”这个年代,卖命的人总是前赴后继的。
    云邵阳的表情又是一阵纠结,他叹了口气,道:“男儿丈夫,不能死在疆场,却在故土上人头落地,这……”
    “哼,末了,霍骁走的路,叫得人羡慕。”
    “是么。”
    “戎马沙场,破阵杀敌,方是我大殷勇卝士所为。”
    我沉默。
    大殷尚武,武家名门数不胜数,自家的小子逐渐大了以后,大多的父母都愿意将他们送进宫里编入御林军,既体面又稳当。而会让孩子进入军营的,少之又少,要自己的骨肉同平民一起上战场,在刀光剑影里豁出命来,是很多望族不愿做的。所以,当初霍骁进入军营这件事,是震动一时的要闻,唏嘘的声音也很大。
    我一直觉得霍伯伯很伟大,把自己的亲儿子都无私出去了。想想自己每每念到霍骁的时候,心里抽成的样子,霍伯伯作为霍骁的父亲,心情又当如何呢?
    “霍骁与你的交情甚好,可有与你书信来往?”云邵阳略微忧虑地说道:“听闻他受伤了,究竟伤了哪里?伤势如何?”
    我一下被戳到痛处,“霍骁一心作战,除了与朝中联卝系,不会同旁人通信的。”我其实很希望自己能理解霍骁公私分明的原则。
    “倒是他的作风。”云邵阳点点头。
    对啊,最最折磨我的作风。
    就在这时,有几个人影朝正元殿走了过来,我和云邵阳停下对话,齐齐朝人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徐元和另一个内监领着三个身着便装的男人朝正门走去。
    “究竟是何人,这个时辰仍可进宫。”我不解嘀咕道。
    “许是军报探子。”云邵阳推测。
    我同意地点头,定睛更加仔细地望过去。
    这三个男人都生得非常高大,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个,简直跟霍骁有的一拼了。
    夕阳西下,光线温吞得仿佛油画里的色泽。
    我拍了拍云邵阳的胳膊,说道:“我先回御医殿了,你也别留在这里了,先去找弗王爷商量商量。放宽心。”
    “也只有如此了,托你吉言。”云邵阳寂寂地说道。
    我卝朝云邵阳笑了笑,正转过身来,只见那三个男人正好走过我前面,近看之下,无论是海拔还是身材都优秀得像是大殷的军人,并且一脸肃穆。
    带着他们走的徐元见到我,顺带着朝我拱了拱手,道一声:“林御保。”
    我依礼回他,“徐公公,这三位壮士是军报探子吧。”
    徐元一愣,立刻点头称是,然后回头看向他们,拔高声音道:“你们,还不向林御保问安。”
    我在那三张极其陌生并且有些僵硬的脸上一扫,摆手道:“我即刻就回御医殿了,还是免了吧。”说着,我拘谨而礼貌地朝那三个男人笑了笑。
    突然,我被正中间那个男人的眼睛定住了神思。
    漆黑地犹如一滩化不开的陈墨,此刻却又闪着迷人的光。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
    “你怎么了。”仍站在我身后的云邵阳用手,捅卝了的后腰。
    我立刻晃过神,有些尴尬地又是一笑。
    那个男人瞬间用极度冷锐的目光迅捷地在云邵阳的手上一扫,结果,我感觉身后的云邵阳突然也有些呆愣。
    这样看着一个陌生人实在非常失礼,于是我胡乱地把视线移开去。
    那一刻,烧红的落日将最后的一线光辉隐去,天空中被渐蓝浅紫的颜色所替代。
    可是,我却仍看清了那个男人的左手……
    下一秒,我飞快地掉头就走,匆匆地,一如这消失的落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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