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乱  强人所难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03  更新时间:12-10-22 08:0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潮湿宁静的夜里,不时传来隐藏在花木间的虫鸣,这是一个颇为美好的初夏夜。而早一刻仿佛要将整座人间撕裂的暴雨,此刻,也停了下来。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女人,我的心情怎样都好转不起来。
    她平静下来的样子带着骄傲和尊贵,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母亲,并且有了满腹的心事,我觉得那种初来殷都时的天然可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缄默和严肃。
    “为什么要找小臣?”我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有必要。
    “给皇子用药的人是你,将皇子的……”淼妃的大眼睛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遗体交至乌衣间的也是你。我设计得再好,你若有所察觉,就会前功尽弃。”作为大殷朝的妃子,她仍旧不习惯以“本宫”自称。
    “此事非同小可,娘娘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若是被人发现,便是欺君!”
    “我今日来到这里,便什么都想清楚了,我什么都不怕。”
    “可娘娘这样做,就没想过,小臣会不会怕?”我没有一丝羞愧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我派人查过你,你是仁慈的。”淼妃的声音很轻软,像是在说一个不愿意戳穿的谎言一样。
    我叹了口气,“小臣在病者之前,是该仁慈的。可娘娘……”我毫无顾忌地看向她,“在作为一个医者之前,我首先是皇上的臣子。”
    “他们用中原的仙人来说你,说你是菩萨。你……为什么不肯救一条人命?”淼妃的音调兀然拔高,满眼的凄凉不全是失望。
    “娘娘,小臣不是不肯,而是不能。小臣若是帮您,便是背叛君上,而不忠的结果就是,小臣连自己亲人的命都救不了。”我说得也有些激动,“娘娘,小臣也有珍爱的至亲,还望娘娘三思。”
    淼妃的脸一下子激动地涨红起来,她冲过来,死死抓住我的胳膊,那么强硬的神情,似乎在威胁我,可是,一开口,却是最最无助的声音,“我是母亲,保护我的孩子是天职,即便死,我也不会犹豫。”
    “为了保护您的孩子,就要牺牲另外一个无辜的孩子么?他难道就没有母亲么?他的母亲难道就不想保护他么?”这个女人的逻辑根本就是自相矛盾的!
    淼妃额际隐约浮现出青筋,她的样子痛苦极了,“可是……除了这个法子……我……无计可施……我在正元殿跪了三天,三天……我是没办法……”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索xing变成难以抑制的抽泣。
    我无措地看着她,在吐蕃,她是贵族的小姐,她是吉美央珠。可是,在大殷,她是天子的女人,她的生命里不该有自我,而必须是服从。
    “恕小臣……爱莫能助。”我绝对不能心软,我不能拿林家的名誉和奶奶涉险,我还要等霍骁回来。
    淼妃猛地瞪向我,仿佛是遭了致命一击一般怔忡,她抓住我的手紧了又紧,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求你救我的孩子。”
    我觉得,她可以说是大殷朝史上最低声下气的妃子了,她不顾礼制地出宫,她不顾仪容地哭泣,她不顾尊严地乞求……
    “娘娘,祖制,不可违,圣命,不可负。”这个道理,我也是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明白了些许。其实,人有时候所谓的勇敢都只是逞强而已,我根本就没那么伟大,我不愿意为了这样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而行差踏错。我输不起。
    “你真的……不愿意?”淼妃冷冷地看着我,声音越发干涩。
    我别过头去,坚定地说:“是,小臣不愿意。”
    淼妃脸色苍白地放开了我,步履虚软地退开了几步,她的眼睛无神地盯着空气,微张的嘴唇开开合合,最终是没说出什么话。
    “小臣恭送娘娘。”我收拾好表情,退到一侧,作揖说道。
    “啊!娘娘!”原本安静侍立在一边的宫女突然尖声叫了出来。
    我大惊,发现淼妃正用一只发簪抵着自己的脖颈,她的面容毫无惧意,更多是绝望,“林御保,我这条命,若是在林府没了,想来对你麻烦的很。”
    尖锐的簪尖已经刺破了皮肤的表层,微微的渗出血珠子来。
    “林御保若着实无能为力,那便让我去陪那可怜的孩子去吧,林御保依旧是皇上的忠臣,想来不会被治罪的。”淼妃可怕地笑了笑。
    这女人真想鱼死网破不成?!我盯着她,半天没眨眼。
    良久的对峙,良久的寂静。
    “看来,林御保心意已决。”淼妃空洞的眼睛里飞快地滚下一行泪来。
    我欲伸手去阻止,却被淼妃凶狠脆弱的目光吓得缩回手。
    “好。”我最终平静地看着她。
    “此话当真?”淼妃的眼眶里更加迅捷地滚出更多的眼泪,她的声音颤抖地不像话。
    我的胸中攒集起很多沉重的东西,不过说不清楚是什么,最后,我轻轻地这样说:
    “不过,将那名代替皇子的婴孩送回去,明日,请将真正的皇子送来。”
    “为何?”淼妃的目光里又露出了敌意。
    “娘娘既看中了小臣,便还请娘娘用人不疑。”
    “我必要弄明白了,才能相信你。”淼妃不客气地抬起下巴。
    “大殷皇族未满周岁夭折的孩子是不入录,不入葬的。”我轻轻地开口,“尤其是像娘娘的皇子,更是连宫中之人都要隐瞒。知道的人越少,事情便约好办。”
    “你要怎么做?”淼妃追问。
    我又作了个揖,俯下身体,道:“请娘娘回宫去吧,明日,小臣定当还您一个活生生的皇子。”
    淼妃攥着簪子站在原地,表情很挣扎。
    “娘娘,小臣没必要用家小的xing命做赌注,来给您开个玩笑。”我最后说了一句。
    淼妃的眼睛里闪烁过太多的情感,无法一一细数,但最后,她表现出的,是妥协。
    静夜无声,送走了不速之客,我全身都有些虚软。
    小冬瓜很机灵地走过来,给我送了一杯云罗方汤,我接过,但没有喝,只问:“傅庄主在哪儿?”
    小冬瓜瘪瘪嘴,道:“爷,这个时辰了,傅庄主一定在房中睡了。”
    我的嘴唇碰碰了热热腾腾的液面,然后猛地一口气喝了下去,一阵风似地站起身体,将空空的杯子丢给小冬瓜,大步朝傅峦住的院子跑去。
    只听见小冬瓜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爷,您好歹明天再去寻人家啊。人家是客……”再后面的,我实在听不清楚了。
    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今时今日,我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会招惹麻烦,这么多年,我一直都错怪自己了,而是!麻烦永远主动找上门来,这真是宿命!怪不了任何人。
    一间别致优美的院落,正北方向是傅峦的房间,两侧的房间稍小,住着傅峦带来的家人,正如小冬瓜所说,清一色的胡子男。
    当我冲进院子的时候,弄出的动静似乎将仍然未睡几个“胡子男”引了出来。
    他们倒是不约而同地走出房间,朝我迎了过来。
    “林公子,请问,这么晚了……”胡子高个儿彬彬有礼地问。
    “我找……傅庄主。”我有些着急地往傅峦的房间看去,气馁地发现那里已经漆黑一片。
    一个胡子胖子倒有些不满,顺便看了看傅峦的房间,不客气地说:“林公子,我家庄主已歇下了,还是明日……”
    “我有急事!”我的口气恳切到了一个境界。
    另一个胡子留的像师爷的人,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表情很复杂。
    “怎么回事?”对面漆黑一片的房间突然打开了房门,一身雪白寝衣的傅峦半披着黑发,不解地走出来,看见我的时候怔了怔。
    我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家,于是也就不管不顾地朝傅峦跑了过去。
    身后的几个胡子男一阵阻止地乱叫,奈何我跑得够快。
    我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傅峦的手,喘着气,道:“什么都别说了,咱们先进去。”
    傅峦的表情明显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佑熙……你?!”
    “哎呀!”我一跺脚,直接就把傅峦推进了门,然后自己快步跟了进去,并且利索地背身将门带上了,继而上锁。
    紧接着,我就听见门外传来了那几个胡子男的脚步,他们一边敲门,一边惊慌地喊:“庄主?!庄主?!”
    拜托,我朝天翻了个白眼,你们的庄主虽然不会武功,但好歹也人高马大,我会吃了他么?大惊小怪成这样?
    “咳咳……”傅峦看了看我,然后平静地吩咐,道:“你们都回房去,我和林公子有……”傅峦犹豫了一下,然后理直气壮地抬高了声调:“要事!”
    我极度赞许地看着傅峦,果然懂我。
    之后,就听见门外的人渐渐地犹豫退开,傅峦又看了我一会儿,昏暗的房间里,傅峦走开几步,点起了烛火。
    弱弱的烛火里,傅峦问我:“你半夜来找我,肯定又捅娄子了。”
    我连忙作赌咒状,“我发誓,这次,我是无辜的!”
    傅峦转头看我,长出一口气,道:“也罢,也就这种时候了,才愿意往我这跑。”他潇洒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潇洒地问:“说吧,什么事?”
    我先说:“淼妃娘娘诞下双生子。”
    傅峦动作没停,自行坐下,将桌上反扣的杯子拿正了两个,然后慢慢地倒满了水,道:“坐下慢慢说。”
    我走到他旁边,道:“我明日要给遗子用药。”
    傅峦照样没什么表情,他拉着我的胳膊让我坐下,有些了然地说:“你的悲天悯人又犯了?”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傅峦淡淡地一笑,一手拿起被子抿了一口水,一手安抚似地拍着我的肩膀,看样子打算好好地安慰开导。
    “我答应淼妃娘娘,要替他保下遗子。”
    傅峦一口水就差点呛到自己,然后瞠目结舌地看着我,再然后就是非常熟悉的台词:“胡闹!”
    “我……”
    傅峦一下子就站起来,刚才的温柔一扫而光,我通常称傅峦温吞的时间为“昙花时光”,他温柔的样子那是相当暖人,不过撑不过片刻就会原形毕露,接着就是开骂。
    “你以为自己本事大了去了?!都玩上欺君犯上了?!你个小毛孩子怎么就没点脑子呢?!你想找死好歹也寻点聪明些的法子啊!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个小毛孩子脑子有症结呢?我也犯浑了,这么久了,都没想过好好治治你!”
    傅峦一口气骂了一大截,然后喘了口气,喝了口水。
    我淡然地看着傅峦,道:“我还是您的下首么?”
    傅峦一听,火更大了,一指头就戳了下我的脑门,道:“不然我还会在儿这同你说这么多?你真当自个儿是供在庙里的土地公啊,个顶个都……”
    “那不就得了,您将当初给柳侍君用药假死,又神不知鬼不觉救出来的事,教教我呗。”我眉开眼笑地拉了拉傅峦的袖子。
    傅峦顷刻面色大变。
    “柳侍君是个七尺的男人,遗子只是满月的婴孩。柳侍君当日身处陵寝,而遗子不过身在宫廷。”我一笑,“比起当年,简单多了,是不是?”
    傅峦重重地出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用手揉按起了自己的脑侧,我觉得,他肯定特别想揍我一顿。
2022,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