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乱 子夜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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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日。
雪意渐渐地淡了,但寒风却仍旧肆无忌惮地包裹着这座古老而繁华的中原都城。
大街小巷里的熙熙攘攘昭示着节庆的喜悦,这是一个属于狂欢和庆贺的夜晚,作为殷朝的子民,人们显然拥有安枕无忧的权力。
而说起安枕无忧,那是对我来说比较遥远的词语,或者与我今生无缘都有可能。
关于我和霍骁的事情在霍氏一族中已成为数十年来最具冲击xing的新闻,但是素来以严守持重为信条的霍门长老,又怎么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呢?!所以,他们在想方设法规劝霍骁回头是岸的同时,也对我很有敌意,恨不得能软禁押解起来才好。只是,我还没有胆怯到对无关紧要的人望而却步,我想的最多的,仍是如何让霍伯伯和蓉姨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
毕竟,一直以来,他们对林家的照顾让我心存感激,对我的关怀更是让我无以为报。时至今日发生的一切,让我在深感抱歉的同时也无能为力。
每每我为了这样的事情而黯然神伤的时候,只要见到霍骁,哪怕一眼,我就又开始无可救药了。
难得华彩的霍左将军府中上了许多流光熠熠的灯盏。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捏着筷子慢慢地念着这句诗,为了配合气氛,我的音色可以说饱含深情。
霍骁一身墨蓝,帮我盛了一碗元宵,轻轻地放在我的面前,然后顿了片刻,微微诧异道:“你作的?”
“不是。”因为我已经剽窃太多医药上的东西,所以,在诗词上,实在不敢放肆了。
“究竟是何人,有如此才情。”霍骁淡淡地问,眼中果然有些许赞赏。
“欧阳修。”我老实地说,反正他也不知道是谁。
“我不记得你认识的人里,有这个人。”霍骁沉思了一会儿,盯着我说。
“我知道他的诗,难道就一定要认识他的人么?”我用调羹盛起一颗元宵不满地放进嘴里,绵软的口感和淡淡的甜味在口中展开,咽下去后,我不乐意且不相信地说道:“再说,我认识的人,你怎么会都知道。”
霍骁睨了我一眼,也盛起一颗元宵放进了嘴里。
“你这样不解释,会让我误以为你成竹在胸的……”我转了转眼珠,道:“而且,会让我想考考你……”我自顾自地想了想,紧接着奸笑了一会儿,然后故作神秘地看着他,庄严地问道:“你知道李小龙么?”
我看到霍骁还真的定神去想了想,便立刻有些把持不住,将头偏到一边笑了出来。
霍骁又用调羹优雅地盛起一颗元宵,只是,这回,放的不是他自己的嘴里,而是我的。态度说明一切,霍大同志开始嫌我聒噪了。
“霍骁!你知道我是什么星座的么?”我一时间好奇心大发,很起劲地问。
“什么心做的?”霍骁很坦然地问。
“……”
“霍骁!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动物是什么?”
“你养什么死什么,积点德吧……”
“……”
“霍骁!你知道我最怕你哪一招么?”
“你……确定要我说。”
“……”
意识这样的对话对自己很不利,我非常理智地开始转战我比较擅长的部分。于是,在我给他猜了十几个脑经急转弯,讲了十几个冷笑话之后,霍骁原本淡定的脸庞在节日里已经臭得很不像话了。
不过,难得和霍骁一起过节,我却总是说些嘻嘻哈哈不着调的话,事后自己想想也有些后悔。华灯初上的佳节,星沉月朗的夜晚,我不是应该握着爱人的手,说些掏心掏肺的甜言蜜语,营造出一室久违的罗曼蒂克么?亏我一直都说霍骁是一个没有情怀的人,可见我也实在不怎么样,不过,是被他传染的也不一定……
“老爷……”霍骁府上的管家俯身走进了我们正在用餐的正堂。
霍骁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侧目问:“何事?”
“林府来人了,似乎有要事……”管家抬眼扫了我一眼。
我看了看霍骁,放下手里的筷子,站起了身来,对霍骁说:“我去去就回。”
不等霍骁发话,我便急急地走出了正堂,临走时可惜地看了一眼碗中霍骁为我盛的元宵,还有大半因为只顾和霍骁说笑而没有动呢。
沿着正堂前的石板路,刚出院子的园顶门,就看见小冬瓜双手兜在袖子里,站在寒风定定地看向这里。
我走过去拉他,急忙问:“是老夫人出了什么事吗?”
小冬瓜连忙摆摆手,道:“刚才家里来了宫里的徐公公,说是皇上请爷进宫呢!”
“什么?皇上?”我郁闷地看着小冬瓜,心里猛打鼓,这正是一年的假中,怎么会突然要召我回去呢?我喃喃念叨:“是……皇上出了什么事?”
小冬瓜连忙摇摇头,道:“不不不,听徐公公说,是花期到了。”
“花期。”我晃过神来,这才点点头,然后又不满地摇了摇头,心想,怎么挑这么个节骨眼开呢?现在过去实在很破坏难得的二人世界啊……这不是逼着我要把霍骁撂在这里么?依他的个xing说不定又要别扭一阵子了。
“爷……”小冬瓜拽着我毛茸茸的滚皮袖子,道:“您赶紧的吧,这徐公公还等在家里呢。福伯说您是来霍大爷这过节了,便急急地叫我来唤您的。”
“我知道了。”我挥了挥手,告诉他,道:“你先回去,把我的衣服准备好,我这就回去。”既是皇命,我是断断不敢违抗的。
“爷,徐公公说了,皇上说您不用费心换衣裳,来人就成。”小冬瓜特别真诚地看着我,扑闪着大眼睛有点可怜,道:“爷,大节下的,皇上还缺人陪他赏花啊?”
“懂什么你!”我戳了一下他的脑门,现在烦恼的应该是怎么和霍骁说吧。
“出了什么事?”霍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越走越近,手里拿着一件修身短袄,一边走到我身边,一边欲给我穿在身上,看着小冬瓜道:“你说。”
小冬瓜看了我一眼,正要开口,被我立马抢白:“是御医殿里出了点事,方总管让我去一趟。”
“什么事?”霍骁看着我把短袄穿在了身上,很自然地问。
“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奉医堂的药使和药市的商贾结了暗交,贪了出宫采办的银子,这会儿正审着呢,要我过去对一对供的药目钱财是不是。”我说谎都不打结。
“倒是要紧的事。”霍骁没有多怀疑,点点头,道:“你去吧,何时回来,我吩咐……”
“霍骁!”我叫住他,然后将他拉到一边,使个眼色将小冬瓜支远了些,小声道:“不用吩咐马车来接我,我若出宫也是回自家了,我自行安排就好。”
宫门口有这么多的守卫,见我上了霍家的马车这怎么得了,知道的只说我们私交甚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朝臣内员有所勾结呢。
“嗯。”霍骁难得不多说话,只是顺着我的意思答应。
我简单地又和霍骁说了几句,然后就快步地招了小冬瓜一起走出了霍左将军府。
这个时候,宫门已经落锁了,若非是和徐元共乘宫中的马车,恐怕是进不得宫的。
慢慢深入的宫道,庄重的华彩在夜色越发明艳,伴着寒气逼人的空气,整座宫殿都弥漫在一种高贵矜持的氛围里。
“正是节下,宫中定很热闹,劳徐公公还要受命办事了。”我刚下了马车,便笑着对徐元客套了起来。
徐元抖着袖子连连笑道:“可不敢可不敢……”然后,他指了指浓黑的夜色里被不计其数的橙灯盏簇拥着的正元殿,道:“林御保快些请吧。”
我点点头,和徐元并肩朝正元殿的方向走去。
前方有两个掌灯引路的小内监,身后同样有两个,这着实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可是,我却总有七上八下的。
正所谓盛宠之下必招祸患,木秀于林必摧,自古以来都有血淋淋的铁证警示。对于帝王的恩宠,如果不抱着诚惶诚恐的谦恭态度,下场凄凉的例子数不胜数。
虽然,殷容睿在元宵节里的邀请实在对于封建社会中的臣属阶级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但是,为什么我的脑海里除了越来越深的危机感,再也没有其它了呢?
胡思乱想之际,我的视线突然被一片耀眼的雪白给抢去了所有注意力。
晶莹的花瓣透润白皙,犹如美人仰着脸庞任君采撷,妖娆的茎干仿佛纤美的身姿,在寒风里尽情歌舞摇曳。
这真是一丛勾魂摄魄的花朵,明明是天生使然,却将清纯和美艳如此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了一起,让人无法控制地垂涎它的美,却又望而生畏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这就是……雪美人么……
接着,我就被雪美人中间一身银黑夜袍的殷容睿吓了一跳。
他的双瞳在夜色里看起来像是被灯火匀染得很有光彩一般,他直直地看向这里,不加掩饰嘴角淡淡的笑意,他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
“林佑熙。”殷容睿缓缓开口了。
我很识相地迅速跑了过去,然后停在那片雪美人的边沿,谦恭地垂首侍立。鼻尖渐渐地被一股浓郁而甜腻的香味缠绕,像是一壶酿了年岁的醇酒,甘冽之中都是深沉的劲道。
“朕,方才在此赏花,却不留神,丢了一样东西,你来帮朕找找。”殷容睿不动,瘦削修长的身躯在亮白的雪美人中间弥漫着一种神秘的高贵。
“……”我正想说“是”,可想起上次因此被殷容睿批评过,所以便绞尽脑汁地说了一句,道:“小臣这就去找。”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踏进了这片花田里,任柔软的花枝微微地擦过衣摆和长靴。
灯火辉煌的正元殿中央,花海似雪,花香肆意,一人长身而立,一人四顾茫然。
我有些苦恼地看着茂密簇拥的雪美人,小声地回首对殷容睿说:“皇上,小臣想问问那所丢之物的形容。”
殷容睿抿起薄薄的嘴唇,只道:“色为朱红。”
朱红?那在白色的花里不是应该很好找么?
我压低了腰身,不敢再问,开始用手拨弄那些娇美的花瓣,寒气在手指上撩拨,渐渐地有些发麻,越发浓郁的香味喷薄而来,我的脑中霎时更加晕眩了。
一个转身,只见一抹朱红果然在花丛中安然静卧。
我登时有些释然,连忙加快动作走到那里,手掌绕过数只花枝,紧紧地将其抓住。
描画着朱腾的纯黑卷轴被灯光照耀得很耀眼,卷轴上精致的金箔简直熠熠生辉。
我心中咯噔一下,整个人刹那间呆愣在了那里。
身后逐渐传来靴子踏过丛地而擦出的稀疏之声,一步,两步,三步……
淡雅而愉悦的声音里有我不曾熟悉的磁哑,他缓缓地将手臂绕住了我的肩膀,道:
“朕如今将这副暗旨交给你,现在,只要你一句‘是’。”他轻轻地用脸颊贴住我的发丝,道:“朕不用你陪朕死,只要你陪朕在这大殷宫中一世长留,这样,便不会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