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意 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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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宁元年,容睿太子即位,帝号烨宗。
烨宗下令,受到先帝宠爱的美男子们一律陪葬,包括柳侍君。至于那些有名无实的妃子,都送去宗庙出家修行。
烨宗孝感仁厚,没有按先帝所说的二十七日之后就除去祭服,而是坚持了三个月,自己即位之时更是盛宴不行,锣鼓不鸣,以示子哀。
举国大丧的压抑气氛在如今阳春三月的时候,总算消散了大半。
而林府,也摘去了白色的丧饰,取下了素色的牌面。重新换上了崭新的灯笼和门璜,林木植株也请花匠整修得美轮美奂,府内上下更是装饰得犹如佳节一般典雅精致。
但是,受过创伤的痕迹仍是很难消去,尤其还是心上的创口更是无能为力。
爷爷入葬之后,奶奶就日以继夜地守在那座灵位之前诵经念佛,也不怎么用膳,我只好命人在食物里加入一些最是滋补的药材,能护住一点身体是一点。再之后,她连话也说得少了,只对我还念几句,多是让我上香慰藉爷爷一类的事情。渐渐地,奶奶连这些话也不说,爷爷去世,我得了宫中的假令,在家中居丧三月。奶奶便跟着我去药园,我不让她帮忙打理那些药材,她就一声不吭地看着我,嘴里时而喃喃自语,全然没了往日里的神采。
蓉姨在留灵谢客的时候就时常来和奶奶宽慰些许,霍骁有时候也跟来,他那时一身的白盔白甲,显然是戴着德宗的孝,应该是百忙里来的林府。而我当时正忙着出殡的事情,只是在他进门的时候匆匆地看了一眼,就不得不先去准备发引参灵的事情。等吩咐好茶房,嘱咐完铭旌、纸活、雪柳一类之后,才匆匆去到厅堂里。
可蓉姨和霍骁那时正要起身回去,我刚向蓉姨赔了礼,管家那里便又来了人。一直到爷爷的白事妥当终结,我都没和霍骁正经说上话。不,我和霍骁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正经说过话了,他真的说到做到,从今往后都不再纠缠……
我有时候会因为梦里出现说着这句话的霍骁,而讶然惊醒,然后披衣起身,在透进月光的窗前一站就是大半夜。思绪总是凌乱的,追究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想过去的事情,那时候谁也没有离开,谁也没有改变。风总是吹得头疼,但是比不上心上的空寂。还好那时不用去御医殿里,也就无所谓精神不精神了。
而御医殿里,据说也正是破涛汹涌的时候。
总管一位已经准备由奉医堂的方奉御执掌,而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
奉医堂新空出的奉御一职却迟迟难以决定。论岐黄之术,傅峦实乃正御之中的翘楚,却生xing孤僻严苛,恐有惹出众怨之虑。论人心所向,方玉宣温润谦和,加以医术不俗,但却是方奉御之子,恐有惹出偏私之嫌。最后,还有一个人可谓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只因为十五年前的一道推恩令,他也加入了这场争夺。
没错,那个人就是我。即使我此刻身不在宫中,却也被议论推上了风口浪尖。
先皇的恩令本是无可辩驳的,但爷爷生前曾经和三位奉御和提举司说过,关于我今后的升任大可不必理会这道令箭,他早已备好了解释的呈辞,让众老只需平心决断即可。所以,我的胜算也并不绝对。
听说,居然也有一部分人赞成林佑熙担任奉御,并说了一干后生可畏,青出于蓝的见解,更是搬出了以慰林老在天之灵的理由。但是反对的声音也不弱,认为林佑熙年纪尚轻,难以服众,加之以前只是在宫中行医用药,虽是行事不俗,却从未涉及殿中大小之事,只怕经验不足。
而这个问题又使殿中众老对于傅峦和方玉宣之间的选择变得更加复杂,林佑熙是傅峦的下首,倘使傅峦不能当任奉御,林佑熙岂不是只能继任典御,如何对得起林老生前对此子的教导厚爱。传出去,更怕有人指责殿中之人,趁人之危,欺其年幼。
经过之前那么多事情,我其实根本不想理会这些争端,只是居丧已过,我不得不穿上那件青色的宫装,入宫当值。
进了玄武门之后,我便放慢了步子,沿着熟悉的宫道朝御医殿走去,期间,发现那些在寒冬里枯萎凋谢的花儿又开始吐艳了,天气暖和起来才几天,竟然就开始展出了笑颜,真的让人眼前一亮。
我站在那几丛淡紫色的飞怡面前,不觉有些失神。
“林典御。”
一个内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唤道。
我一抬头,是一位不认识的面容温和的公公,他笑着作揖,然后朝不远处一指,道:“皇后娘娘方才正路过这里,看见您也正在赏花,便想请您过去说几句。”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一个金衣霞装的女子在一座亭子里亭亭玉立,不是之前的太子妃是谁,刚才听到皇后娘娘的时候,还楞了一下,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了。
我不敢耽搁,立刻走了过去。
“林佑熙见过皇后娘娘。”我正要行礼,就听见一个甜美的声音插了进来。
“林典御,不必拘礼了。”
我一抬头,看见一个紫衣绛纱的少女带着笑看我,端庄简约的发髻里只斜插了一对细碎随珠的步摇,眉间描有未婚少女才有的花碧,淡雅而秀美,妆容虽淡,却精致到了一肌一理。逆着光,淡淡抿唇,我立刻认出这是敏柔公主。一时间,自己微微有些恍惚,心里这样想着:正应该是这样犹如春日梨花一般的女人,才配站在霍骁的身边,与他相守。
有诗云,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也有诗说,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犹著。如果,霍骁有了她,是不是就会在挑灯看剑的时候,卸下一身的凛冽,轻轻地增添一份柔软呢?
我回过神,连忙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接着,我就听见皇后呵呵地笑起来,她温柔地说:“林典御快些坐吧。”
我抬起头,步入了亭子,等皇后和公主入座之后,才谨慎地坐了下来。
花姿摇曳,香气袭人。树影婆娑,浮光交错。俨然一派春日景致。
桌前供上了沁人心脾的月茶,精美的糕点自不必说了。
“听闻林总管之事,皇上和本宫都甚是挂惜,还请林典御节哀,最是要保重身体。”皇后脸色微微染上一层伤心。
我道谢道:“多谢皇上和皇后挂念,小臣惶恐。”
接下来,皇后又礼节xing地问候了家中的奶奶和日常冷暖,连饮食喜好都问到了,真是可谓细致之极。
只是那敏柔公主却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她的模样和容睿很是相似,竟让我有一时间的错觉。不过,在这样的年代,一个女人敢这样毫不避讳地直视异xing,没有一丝扭捏造作,还真是难得,我其实有点欣赏这位公主。
突然,敏柔公主拉住皇后的衣袖摇了摇,像一个孩子一样天真地问道:“皇嫂,敏柔和他,谁更美些?”
皇后一愣,随即掩着嘴角笑了起来,道:“柔儿越发胡闹,莫要同林典御的玩笑了。”然后,对我一笑,道:“林典御,公主常是如此的,你以后就明白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自己怎么就会明白了?但表面上,我还是轻轻地点头,同时也朝亭子外面望了一眼,心里还惦记着御医殿的事情,有点想离开了。
但是那位敏柔公主显然不想这么简单就放过我,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问:“林典御是像爹还是娘?”
我恭敬地回答:“似乎是像娘一些。”
“林典御的眼珠子真当漂亮?”说着,竟然伸过手来。
我连忙一躲,站起了身,对着皇后和公主作揖道:“请皇后和公主恕罪,小臣的确不能在此久留,得快些赶去御医殿了。”
敏柔公主盈盈地掩嘴轻笑,肩膀抖了抖,抿着嘴看我,道:“真真有趣。”然后,就俯在皇后的耳边悄悄地说道:“难怪……”
皇后的脸上仍是淡淡的笑容,没什么变化,只是眼中有些廖然。
敏柔公主用细软的手指,捏起青玉做的杯子,信手旋转起来,看向我,道:“林典御白忙无暇,咱们便不强人所难,只是……”
她婉转地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我,豆蔻年华里竟有一份浑然天成的妩媚,缓缓起身,将手里的茶杯送到我面前,吐字道:“用完这一杯茶再走,可好?”
我有些不明就里,但仍旧伸手去接,就在我的手碰到茶杯的那一刻,一个凉冰冰的东西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不免惊诧地看向敏柔公主,可是,她的脸上是不变的笑靥,甜美可人。我知道此刻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便也不多言,只能攥着那个东西,接过青玉杯子,将琥珀一般的茶水一饮而尽。
皇后和敏柔公主笑看我走出了方亭。
而我手里的东西,由原本的冰冷逐渐转为湿热,一时间竟有灼人的温度。
等我离了那亭子好远,才终于摊开手掌,定睛一看。
是一只细小的竹管,从里面竟抽出了一条绵软的丝帕,丝帕上没有许多的图案,只是一角绣了几朵素花,一并添了一个字:“柔”。
我不禁大惊失色,立刻想到:倘若被别人看见我手里的这条丝帕,肯定会被误会的。大殷朝到底是个封建的朝代,男女之大防还是有严格的规定的,未婚男女之间不可表赠私物的道理,一国公主难道会不知道么?
或者,她又别有用意。
我回过头去眺望已经被淹没在春色里的一方亭子,心里的不解如同潮汐翻涌。
如同蝉翼的丝帕在微风里飞舞,几乎是媚人的样子。
我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考虑着,是要立刻扔掉它,还是暂时先收好。
而身后的花树之间却有了轻微的响动,几个人影慢慢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