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垒卵
    章·一圜丘称帝
    陈元跨在马上，身后是自己贴身的十二个陈家军。
    黄昏刚下，灰青的天空上抹着一片模糊不全的淡白月亮。
    “天黑前一定要赶到滇军大营！”陈元喝令着，目光焦急，小皇帝那个样子，绝对伤势不轻，若是不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陈元这厢奔波着，李和善那厢正在准备一场丰厚的晚宴。
    “爹爹爹爹！”李润世跑去拽住了他爹爹的衣袂，“这是要准备鸿门宴吗？”
    李和善目光沉重地摇摇头，润世不知道爹爹是怎么了，刚刚把那个快死掉的梁国士兵带进房审问后，就再也没高兴起来，明明今天爹爹打了大胜仗呀！
    “润世，爹爹不是不高兴，爹爹正在谋划一个大事。”李和善摸了摸小儿子的头，“一会儿润世你要见机行事，宴上大家做什么，你也要跟着做。若是待会儿大家向刚才那个梁国的士兵磕头，你也要跟着磕头。”
    “磕头？但是爹爹……”润世还想问什么，李和善却抛下他出了军帐，缘是那梁国的陈将军到了。
    “陈将军！”李和善走出军营来迎接陈元，陈元心生狐疑。
    “何必还劳李大人亲自迎接！陈元此行……”
    “诶，先不急说。先进帐内喝些酒，暖暖身子，李某为陈将军设了美酒佳肴”
    陈元随李和善进了中央的大军帐，发现里面果真设了豪华的宴席，滇军文臣将士们分列坐在两侧，见陈元进来，都纷纷站起行礼致敬，陈元被安排在左侧的头座上，李和善向两列宴席的中间大座走去。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大座一旁说：
    “今日李某请诸位集结在此，是别有用意的。”
    陈元警惕起来，莫不是鸿门宴？
    “李某今日想请诸位见一个人……”李和善向大座幕景的屏风后面走去，“请诸位稍等片刻。”
    李和善消失在屏风后面，宴席上骚动起来。陈元打量着宴席的饭菜和布景，居然发现有大量物品都是皇室专用的，难不成这李和善在云南已经成为伪皇帝了么！
    这宴席的级别有点太高了！陈元抿了抿嘴唇，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恭迎——太子殿下！”有人报道。
    陈元的眼睛登时睁得大大的。
    玄英把自己的身份……他也太大胆了！底下的人骚动起来。
    梁昶身形有些摇晃地被李和善从屏风后面扶了出来，陈元看见了梁昶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李和善将小皇帝扶到了大座上。
    “李大人您这是……”底下有人忍不住发问了。
    “正如大家所见，他便是梁怀皇帝的独子——太子昶！”
    “开什么玩笑！李大人！梁昶已经死了！”
    陈元看见小皇帝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他的目光有些闪烁，陈元看到了些微的惶恐，这种惶恐是别人无法看出来的，因为他们不知道平时的小皇帝，目光就像死水一样淡定。
    小皇帝的双眼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然后，他看见了陈元。
    陈元向小皇帝微微一笑，小皇帝立即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梁昶并没有死。”小皇帝摇晃着站了起来，“梁德谋权篡位后，并没有杀我，只不过将我囚禁在深宫中，让我不见天日罢了。”
    底下又骚动起来。
    “李大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他就是昶太子！”
    李和善面色微沉。陈元也开始捏起了汗，他没想到会如此仓促！
    “所以我请来了陈将军！陈将军，请您来证实座上的这位就是昶太子罢！”李和善向陈元抬了抬手，陈元滞了一下，然后在小皇帝略有催促的目光中走到了众人前。
    “陈大人，只管如实说。”小皇帝坐在大座上，语气有些不快。
    陈元看了看底下的各路英雄，深吸一口气。
    在陈元讲完后，小皇帝撩起了袖子，露出那片儿三角形的烫伤。
    于是群臣山呼万岁，跪倒了一地。
    天空中都微微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宴会才结束。陈元执意要接走小皇帝，李和善想以梁昶病重为由扣下他，但小皇帝开口，要随陈将军回梁兵大营。
    所有人都散了，各怀心事地。陈元走到大座前，轻轻抱起梁昶，梁昶也比较顺从地环住了陈元的脖颈。这一举动看地李和善目瞪口呆。
    陈元也……太不敬了，莫非这梁昶太子是陈元的傀儡不成？
    梁昶刚一靠上陈元的肩头，便昏昏沉沉地睡了。
    “李大人，”陈元轻声说，“恐怕还要借您的马车一用。”
    李和善慌忙点点头，派人驾了马车来。
    车子出了滇军大营，陈元撩开小皇帝的衣服想检查一下伤口。
    “登徒子！”小皇帝突然醒来，拍开了陈元的手。
    陈元立即赧了脸。
    “臣只是想……”
    小皇帝目光闪动着促狭的神色：“说笑的。陈大人。”
    陈元舒了口气。
    “不过……”小皇帝正色道，“三天后就要在这里给我举行登基大典，未免也太仓促了。”
    “是仓促，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李和善已经让这么多人知道了。”
    小皇帝撩开了车窗的帘子，朝阳缓缓从地平线上露出来了。
    “这三天，要肃清队伍里反对我登基的人。”小皇帝放下了帘子。
    “好。”早晨有些微冷，陈元正准备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小皇帝披上，小皇帝却已经钻进了他怀里。
    “我困了。我要睡一会儿。”
    陈元微笑。
    三天……他已经来不及通知远在京城的郑淳于和尹逾了，况且……先帝立太子的手谕还在沈家人手里。三天后的称帝，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低头看了看小皇帝餍足的表情，陈元不禁心酸。这个孩子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能被允许露出这个年龄应有的神情……
    李润世第一次看到爹爹杀人。
    那是宴会的第二天。爹爹请来了几位云南当地的头目。有些争吵，然后是一片慌乱的跑步声、叫喊声、砸碎东西的声音……接着又是枯枝节落的寂静。
    小润世走进帐里，看见爹爹手里提着刀，脸上溅了鲜血。小润世觉得面对这一场面，自己应该大声哭喊，但当他看到地上的尸体时，突然又镇定下来了，居然顿悟般地明白了爹爹所做的一切。
    李和善也看到了润世，他诧异于小儿子的冷静和胆识。
    “这些人不听爹爹的话吧？”小润世问。
    李和善点了点头。
    “那他们该死。”当小润世说出这句话时，某些因素便注定他将要和未来的帝王一争天下。
    李和善总算是把所有反对拥护梁昶称帝的人杀尽了。余下的人，表面上不做声响，但却都心怀鬼胎。李和善累了，却还要准备梁昶的登基仪式，龙袍和衮冕都是由云南最好的裁缝连夜秘密赶制的。后来这个裁缝莫名其妙地被填了井。
    陈元也没有闲着，他询问自己的军士，愿意和小皇帝一起的就留下，在石坛前滴血起誓，不愿留下的便给了几个钱让他们回家。
    “你太心软了。这些不愿和我们一起的，都是将来的敌人。”小皇帝裹着衣服，被人抬出来。
    “回帐里去吧，外面风大。”陈元抿了抿嘴唇，敛了眼。
    陈元虽然知道快马三天也到不了京城，但还是让杭左给郑淳于捎了封信，哪知后来，这信害惨了郑淳于，也同时害死了杭左。
    “告祭礼成！请即皇帝位——”
    礼司端着冕服台案小趋到圜丘上。
    青灰着天，东方积淀了太多的云彩，遮盖了本应出现的朝日。
    陈元捧着衮冕跪进，直到礼司的台案上，放下衮冕，然后随着各位大臣退到两旁。
    “排班——”众大臣列阵，鞠躬、奏乐，然后三拜、平身、乐止。
    通赞领着陈元走到圜丘中央的龙椅前，小皇帝正端坐在那里，他气血还未恢复，仍旧脸色苍白，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跪！搢笏！”陈元跪下，小皇帝突然觉得有点不适应，平日总是抱着自己走来走去的人，今日给自己跪下了。
    小皇帝死盯着陈元跪在石板上的膝盖，然后看到那双自己经常倚坐的腿，心里别扭起来。
    他恍然觉得自己不能驾驭这个人。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了上来。
    “就位！拜！平身！”通赞唱着，陈元已退到众臣之间，旁边的李和善瞄了他一眼。
    “三叩头、山呼万岁——”
    小皇帝心神惶惶，看着底下一脸平静地向自己大叩大拜的陈元，双手抓紧了龙椅。
    “再三呼、跪右膝。”
    通赞击了一下鼓，然后抬头大喊：
    “出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