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微的刮着，夹带着冰冷的味道，连着阴沉了几天，整个天空早染成了墨绿色，分不清早晚，孙策只知道他们赶路已经有两天了，孙坚自是先去寿春会一会袁术，只是吩咐了孙策早早归家，与吴夫人一道准备过年什物。
    孙策巴不得这一声吩咐，只是越临近周宅，他的这颗心越是跳得厉害，原是说好一个月回来一趟，结果竟硬生生的忍到今天，足足半年，也不知。。。公瑾怎么样了？倒是每月都有信来，却只是短短四个字，安好，勿念。
    周瑜在，自然是安好的，只是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像自己这般想的深入骨髓，以前听说书的念相思入骨四字时，不知怎样的嗤之以鼻，如今可是深受噬骨之痛，倒也甘之如饴了。
    “少爷，到了。”身边的周右提醒道。
    却见南宅门口早挤了全府老少，孙策眼眶不觉一红，忙下了马奔了过去，吴夫人忙接了，眼里闪着泪花，却是开口便骂：“良心叫狗吃了的，这一去大半年，便是回家一趟，料你父亲也不说什么，当真狠得下心。”
    孙策鼻子也微微发酸，却见吴夫人拽着吴淑英的手，笑道：“都快做父亲的人了，还不安慰安慰你媳妇，可是吃了不少苦。”
    孙策一眼瞥见吴淑英的肚子高高翘着，大约都六、七个月的样子，却见她脸色十分的红润，仿佛是比以前胖了，又或者便是这个情景，孙策一时记不清了，只不停偷偷的用余光搜索。
    不在，是了，这样的情景他自然是不方便来的，大约是在书房都等着自己焦急了。
    “仲谋呢？哥哥回来也不来迎接一下。”
    吴夫人笑道：“你去了这半年，他倒与公瑾相处的好，如今正跟着公瑾学琴了，前两天我们听了，仿佛不错的样子。。。。。。”
    “那我先去看看他们。”
    说着也不顾吴夫人后半句未说完，便匆匆奔了开去，吴夫人尴尬的笑了笑，拉着吴淑英的手道：“他们兄弟自小感情好，分别了半年，难免的。”
    吴淑英浅浅笑道：“娘，我明白的，媳妇这条命还是他救的。”
    吴夫人一愣，好半天才叹了口气，招呼合家进门去，并吩咐了下人搬着孙策带来的东西。
    却说孙策急急冲到书房，一路上竟也没什么人，他走的匆忙，却也觉得周府说不尽的萧瑟，仿佛整个冬天倾到这小小的院子，倒是冷寂的慌。
    可是一时他顾不得这些，他甚至顾不得他狂喘的气息，便听那琴声渐渐清晰起来，孙策也分不出好坏来，却仿佛不如以往行云流畅，以前静静听着，便仿佛泡在温泉中一般，如今，倒有些生涩了。
    是久不弹，今日特地弹给自己听的，还是心情激荡，连手指都控制不好。
    “公瑾。”
    这两个字在孙策喉咙口来回翻滚了几趟，却是终于吐了出来。
    书房的琴音忽然嘎然而止。
    “哥哥。”却是一个十分惊喜的声音，这一声童音未落，孙权早跑了出来，只抱着孙策的双腿，喜道：“哥哥，可想煞仲谋了。”
    孙策双手一用力，便将孙权抱了起来，紧紧搂着道：“小仲谋长高了不少啊。”
    孙权整张脸却红的如熟透的苹果，一本正经道：“哥哥，仲谋也不小了，你别动不动抱着，让人看见，便又当我是孩童。”
    孙策一愣，奇道：“你不就是个小孩童吗？难道我走了半年，你一时成了大人了。”
    孙权嘴上撇了撇，却手脚并用的挣扎着要下来，孙策忽然觉着有些东西已变了味儿，只是这半年也不是白历练的，只问道：“你公瑾哥呢？”
    “他出门去了，大约就要回来的，因此我便在这里等着。”
    在这里等着？
    “他不知道我要回来？我回了信给他。”
    他心里本想问，难道你也不知道我今日回来么？转念一想，没必要和一个小孩子置气。
    “公瑾哥自然知道的，只是今日可能回来的迟些。”
    孙策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却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肺腑里横冲直撞，有什么比在这里等我回来还要紧。
    “哥哥，我们回府，母亲今日排布了不少酒菜。”
    孙策低头看时，却是一双清明的眼眸，孙策又是一阵恍惚，仿佛在刚才，曾有一道精光，直溜溜的钻入了孙权的身体里。
    孙策勉强笑了笑，“好，赶了一天的路，正好饿的慌，或者吃了饭，你公瑾哥便回来了。”
    孙权甜甜笑道：“公瑾哥必然回来的，他可不像哥哥，从不曾骗我的。”
    孙策一愣，奇道：“我何时骗过你，你不要强按罪名在我头上。”
    孙权嘻嘻笑道：“我哪天想起来再说吧。”
    两兄弟便牵着手出了周府，孙策又极目远眺，却见马厩里周瑜那匹枣红大宛马并不在，看来果然不在府里，明明知道自己今天回来，能去哪里？
    还未进入内堂，早闻见酒菜的香味儿，孙权一把睁开他的手，跑到一个甚是玲珑的小女孩前，嘻嘻笑道：“香香，我今天能弹一整首了，明儿公瑾哥来，我弹与你听。”
    香香却只是茫然的听着，手里抓着块小米糕，只往嘴里送，塞的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倒把眼睛挤得成了一条缝。
    孙策走过去笑道：“原来是香香啊，半年不见，这么大了，都会自己吃东西了呀。”
    香香怔怔的看着孙策，连嘴巴里也忘了嚼动，忽听“呜啊”一声，香香竟哭了起来，孙策倒吓了一跳，只是香香嘴巴里含了太多的食物，只是变成了低声的呜咽。
    “哥，你吓到她了，她害怕生人。”
    孙策一愣，心里都有些落寞，他听不惯“生人”二字，却也没有哄过孩子，忙抓了一把花生米递过去道：“香香不哭，哥哥有好吃的。”
    香香见了一大把花生粒，湿润的双眼倒像是要放出光来，却是不动手，只张嘴便咬，一下子倒有好几粒吃了进去，孙权忙道：“香香不要吃。”
    却是来不及，却见香香涨红了脸，眼睛都像突出来了不少，孙策也急了，忙问怎么了，只听孙权高声喊道：“二娘，快来，香香让花生粒卡住了。”
    小吴夫人忙跑了过来，一时急了，倒推了孙策一把，却见她卡了香香的喉咙，在她的背上猛地敲了几下，香香猛力的咳嗽起来，扯动的她小小的身躯颤抖不已，到底是吐了满地狼藉。
    孙策脸上有几分愧色，却也觉得甚是无趣，他在路上紧赶慢赶，要的可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形。
    小吴夫人道：“伯符都是要做爹的人了，倒还这样毛手毛脚，将来别是淑英的孩子连你手上放一放都是不敢的。”
    孙策正要发怒，却是几个奴仆在那里收拾地上残物，一时倒发作不得，吴夫人从内堂扶了吴淑英出来道：“可是备齐了，伯符快些坐了，都是你爱吃的菜。”
    孙策只得随便坐了，孙夫人笑道：“淑英，你身子重，坐伯符身边，他也好给你夹夹菜。”
    吴淑英红着脸应了，孙策只得又往边上挪了挪。
    吴夫人道：“仲谋今日怎的这般晚，连你哥哥也不接。”
    孙权撇了撇嘴道：“公瑾哥说好今日回来的，因此我多等了些时候。”
    吴夫人愣了愣才道：“公瑾还没有回来么？都十来天了。”
    孙策心里“咯噔”一下，嘴上便再也管不住，张口问道：“什么事要出去十来天？”
    孙权抬头看了眼吴夫人，仿佛有些嫌恶，吴夫人却并没有见到，只犹豫道：“公瑾父亲病在床上都半年多了。”
    “半年多，那不是自我走后一直病着？”
    吴夫人点了点头，整了整眼前的盘子才道：“也不知是什么病，名医大夫倒求了不少，有说中毒的，也有说内腑受损的，他这病，也是无原无由的，忽然有一天便起不来了，那阵子淑英正查出来有孕在身，却一直见红，也是公瑾东奔西跑的找医生，后来还是去了趟淮南，到底请了个神医，总算保住了淑英母子。”
    “只是你周伯父一直没有起色，前阵子入冬，倒更重了，公瑾没日没夜的照料，后来又听说南阳郡邓县隐居着个神人，是解毒圣手，公瑾便亲自去请了，家中诸事只交由老管家。”
    孙策愣愣的听完，忽然道：“母亲一月两三封信的写，为何这些事只字不提？”
    声音却透着冷峻，尖生生的刮得内堂起了凛冽的风。
    吴夫人嗫嚅道：“初始只觉得你没几天必是能回来趟，便没提，后来公瑾千叮咛万嘱咐，不好叫你分心，因此。。。。。。”
    “因此你知道也不说，由着他一个人担着。。。。。。”
    吴夫人不由红了脸，连着淑英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伯符，你去哪里？”
    孙策冷哼了声，头也不回，“我去接他。”
    “哥，我也去。”却是孙权的声音。
    孙策并不搭理，只取了游龙枪，不过瞬间，连个苍茫的背影也不曾剩下。
    吴夫人勉强笑道：“伯符这半年去的，还是小孩子脾气，毛毛躁躁的。他也不知往哪里接了去，别是走岔了。”
    “通往城外便这一条路，公瑾哥怕是城门关了，便在城外再歇一夜也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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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标题取自余廷林的《遣怀十首》
    久别重逢非少年，执杯相劝莫相拦。
    额头已把光阴记，万语千言不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