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紫薇大帝见舒诚手握莲梗，微垂着眼落在了身边，淡淡问了一句。
    舒诚轻轻答道：“是，师父。”
    望了望他手里的莲梗，紫薇大帝淡笑了一声道：“这是火莲花。便快去种了吧，这种莲不能多水，每日须有三个时辰以上高温养育，羿焰山是天然的火炉，在紫微宫，就要靠你亲为了。”
    “弟子谢师父教诲。”舒诚说罢就朝着后院走去。
    紫薇大帝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沉沉的叹了口气。
    不该发生的，总还是要发生的。
    天命。
    ……
    望着池水中静卧的莲梗，舒诚出神的闭上了眼睛，内心从来没有过的乱。
    你可真好看啊。这句话像是发疯了一样的幻化成各种声音在耳边回荡着，自己听过很多仙子在背后议论这句话，可当面听说的，只有她。
    喂了些食物给水池里的锦鲤，看着它们绕在那莲梗旁边，就能想到她的手轻轻握着莲梗的样子。
    舒诚常年平静的眉眼终于是微凝在了一起，看着水面，水面虽静，内心却波澜起伏。
    她到底是什么，是仙，是妖，还是……
    难道，是自己真的要逃不开的劫难？
    不能和师父说，那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这世上总是有很多的痴念，分明就是不可能的事，还是要动用自己最大的念想去完成，去争取，哪怕拼的头破血流也不会后悔。
    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神仙之路本来就清冷孤独，不需有太多的陪伴。为了更好的修炼，不被凡情俗事影响，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只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对话。
    可今天并未和她说话，却成了自己如今心中最大的遗憾。
    脑中无数次的幻想，自己淡淡的笑看着她，告诉她，我叫舒诚。
    可是……终究成为了遗憾。
    要不要去见她，要不要弥补这样的遗憾……
    不可以，那就真的乱了自己的心，中了师父说的劫。
    犹记得成仙以前，自己还是个路边的乞儿，有一顿没一顿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体会过世间的疾凉，悲苦。看清了善与恶，真与假。曾经在饿了好几天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位美妇人，给大家施舍米粥，馒头，那时候的自己，真的觉得很满足，很幸福，生活似乎也就是如此了。大口大口的把食物塞进嘴里，费力的咀嚼，飞快的吞下去，感受到生命在体内的延续，是件让人觉得有希望的事。
    世上没有白来的饭餐，后来自己和很多乞儿都被美妇人带走，美妇人发觉自己长相颇好，便强行留在了身边，日夜随身服侍，不从则招至毒打，肚子能吃饱了，但是心却死了，生活在最底层，本来就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自己的能力，能苟且活着已是不易。
    对生的强烈欲望和对死亡的极大恐惧成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全部理由，那时候的生活没有目标，和成仙后倒是差不多，成仙后不用进食，对于感情，情绪的体会也就变得越来越淡。只是觉得生命绵绵无期，没有目标没有奢求。就似乎存在于永远。
    可见到她的那一刻，死了的心却突然活了过来，会知道喜，会知道悲，淡去的情绪也渐渐变的清晰，生命不再是没有目标和奢求的绵绵无期，似乎只有能和她在一起，才是永远。
    舒诚叹了口气，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想起过成仙以前的日子了？
    那时候，每天都活的很痛苦，但却真实的知道，自己活着，不像现在，已经几乎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存在。
    那美妇人去山上进香的时候遭遇山匪的情景又一次跃了出来，自己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挡在她身前，长剑穿过心脏。
    那时候自己以为生命完整了，再也不用欠着谁，再也不用觉得还不清。
    不是因为爱上了谁，只是因为不想欠着谁。
    可是如今，只是因为她的那一句话，就觉得自己还欠了她一句话，无论如何，都想还。
    师父微笑着把自己带进拂尘，再睁开眼睛时，已是百年，百年前的那一幕幕就像是曾经的一个噩梦。刻骨铭心，却也渐渐的消散脑后。
    修行的生活独立自由，渐渐的，自己也就忘记了过去所经历的痛苦，只是那份强烈的空虚感时时刻刻常伴左右，自己的修为精进很快，师父也无意再收其他弟子，又有意要将北极大帝之位让与自己，而后去云游四方。
    就像生活在今天你已经知道了未来所有将会发生的事情，不会有变数，没有努力的目标，没有绝望，也没有希望，只是平淡的等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样平寂如死水的生活，却被一颗小石子，撼动了。
    能够真实的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是件不容易的事，这对于神仙，尤为奢侈。
    “难道，这就是缘分么？”舒诚自言自语的起身朝着屋内走去，却没有发觉自己身后莲池中的一株莲花，发生了变化。
    那棵最显眼金叶七头莲中的六只花苞都已经枯萎，环绕着最中间的一只大的，有花梗，上面的花却没了踪影。
    ————
    “舒诚，你乱了心。”
    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舒诚惊的回头，看到紫薇大帝的神色不怎么好。
    “师父……”
    “你跟我来。”紫薇大帝说罢就转身出了门，舒诚跟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站在荷花池边，盯着那株七头莲。
    “这棵金莲，千年难求一籽，万年难见一花，前些时日你告诉我，它快开了，可你今日居然没有发现，它已经败了。”
    “师父，我……”
    “我不想知道你到底在思索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这莲花不是好兆头。”
    “弟子疏忽，恐怕这莲已经幻化为花妖了。”
    “妖还是仙暂且不提，七头金莲向来一茎多花，你看这株，为了自己盛开，周围的六朵花苞都被吸尽了精气，不会再开了。”
    舒诚哑然，往日师父说教的时候自己都会聚精会神，可是为什么现在满脑子还是她的笑，她的眼神……
    紫薇大帝又何尝没有看出来，只能暗自叹了口气说道：“万物存于世间，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强行的剥夺他人生的权利来成全自己本就是很邪恶的想法。这朵金莲，你将它的花梗全部除了，送去太上老君那里入药炼丹，封存在丹药中，免得另外六朵怨气横生，将来为祸人间。”
    “是，弟子谨记。”
    紫薇大帝见舒诚情绪似乎不稳，又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还有，你最近便清修一段时间，我要去南极长生大帝处论法谈道，既然那火莲花刚栽培，你便多关照一段时日，不必跟我去了。”
    舒诚垂着头，应了一句：“是，师父。”
    紫薇大帝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只能留了句：“不要忘记我对你说的，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责任和真正心中所想。”
    “……弟子，知道了。”
    舒诚抬头的时候，紫薇大帝已经没了影子。
    “上仙。”一声娇媚的女子唤声。
    舒诚回头，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位娇艳欲滴的人儿，一头青丝围绕在身体周围，吹弹可破的皮肤，脉脉含情的杏眼，头发半掩着下颌，嘴唇微翘着，浅薄但是闪着动人的光泽。
    舒诚随意捏了个诀，给女子变了身衣装，转身便想进屋，这不知道又是哪家仙子来找自己表白了。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思和她周旋。
    谁知女子竟跪下来，柔柔的道了声谢。
    “感谢上仙这些时日来一直的陪伴，小女子乃是金莲精气所化，日日夜夜望见上仙在池水旁相伴，思慕已久。”银铃般的声音，一字一句，似珠落玉盘。
    舒诚停住脚，侧身对着仙子，有些不可相信的看着她，她就是那棵七头莲？
    “若上仙不弃，小女子定潜心修炼，争取尽早位列上仙，与上仙共相伴。”
    听到这话，舒诚身体猛然一颤。有种说不出来的不适感。
    什么样的情感是能够让她痴迷到如此境界了？本不相识，无缘无情，何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此痴狂。
    “上仙不要见笑，我确实与上仙有缘，方才上仙不是也说了？是否我们有缘？”那女子笑的很是体贴，朝着舒诚走了过来。
    舒诚后退一步，心中颇惊，方才自己居然会说出有缘二字？
    这是魔障……
    师父，世间的因果会无缘无故生，无缘无故灭么？
    弟子真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