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 Three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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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时候、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静下来,他就问他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事情是不是真的恶化到举步维艰的地步了?……当真只有放弃一途才能连同他自己都一并放生?
    他又不可抑制地回忆起往年好几次陪同那人去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那人半途精神崩溃,不论对象就拳曱脚相向,到了最后再无人敢接诊他们;他又回想起那人在进行药物治疗的过程中不要命地把各种药一股脑吞下去、最后可悲得落下了滥药的病根。他不敢离开那人,他也不能离开那人。那人还那么年轻……他还那么年轻。
    送餐的电话打来,他有些后怕接下来,放轻动作踱到卧室的门边,往里看了一眼:那人还睡着。他才松一口气,保持着如履薄冰的步子一点一点向大门挪去。
    门把打开的时候,无可奈可地发出轻响,他的心遽然一提,背后似有凉气撞击氤氲,其实不必转过头来他已知道,但还是怀抱着丁点的侥幸往身后看去:那人果真眉飞色舞地倚在门边上,如密网般滴水不漏的眼睛丝丝渗出来的是散着凉气的笑意。他的心也凉了半截。
    “……你要出门?”一个轻如细羽的问题抛了过来、全无杀伤力,却只有他才明白其中的威胁几何。
    那人的眉、那人的眼明明一如从前,偏偏比往昔少了人气;但也足够给了他一种错觉,那人一直都在、那人一点都没变。所以是不是他也可以试着弯起一个微笑,给他一个囊括了全世界暖意的怀抱?他到底没有这样做,反而带了点战栗,尽量缓和语气:
    “我不去哪里,我就在这里。我在你身边好不好,我哪里都不去。”
    “是么。”
    那人迈开步子慢慢靠近,脸上笑意不减。厅里的钟无力地指向晚上六点整。而他只能眼睁睁定在原地,注视着那人将无声的距离一点点侵蚀。不消片刻、那人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暖湿的呼吸揉在耳边,一下一下的似乎带着音律。从前的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这般暧昧和柔和,然而现在的他却呼吸一窒。但有一样东西倒是始终没有变:以前这是为了求曱欢,现下也是为了求曱欢。
    他却开始慌了:“别。我真不走,是送餐的人来了。相信我。”
    “嗯。”
    那人用鼻子蹭了蹭他的锁骨、他的脖子,如梦似幻的温情。他被压在门上,那人的力温柔地泄在他的肩上、手臂上,转而滑落到腰间、很快蔓延全身。略带着酸痛的压抑,他仰头去描摹那人的鼻尖和紧抿的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猝然间后背好几阵划破的刺痛剧烈传来。他一惊,却见对方率先退后几步,满手的鲜血,手里抓着的是一块棱角尖锐的玻璃塑胶碎片——他认出来那是房里的闹钟的屏幕——什么时候被打碎的他竟然不知道。
    那人依旧柔柔地笑着,眼底竟是抹不去的狰狞:“……我划错地方了,应该划脸上的,那样你就出不去了。”却不见进一步的动作。
    他的手艰难摸上后背几道划痕,滑溜溜、凉飕飕的不知道是伤口还是什么地方:“我不是娘们。”
    “……那,杀了你?”
    他无奈笑笑,一袭疲累涌了上来,“也行。”这也算赔一辈子。
    而那人居然真的踏前几步来,有些急促却又缓慢无比,彷如一辈子就过去了。待那人真走过来了,而他又认命地闭上双眼,也许那片子就在离他的命门几厘米或是几毫米处,此时门的另一面突然被敲响——他马上反应过来,是送餐的人。他也说不准那小哥究竟是准时还是误时。反是那人猛然性曱情大变,一把将碎片子朝他的面门扔过来,几步返回卧室、用曱力甩上房门。
    叵测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他随手捞过扔在沙发的外套、搭在双肩遮住整个后背,而后才悠悠开门,冷静地付钱送客。可两人份的晚餐,终究是冷了。
    半夜再去试了试那门、仍旧被锁上。他无奈地窝回沙发上,也懒理背上伤痕,把沾了血的外套盖身上;目光在放房门外的晚餐转了一圈,才失望地合上酸涩不堪的眼睛。昏沉着转醒过来是凌晨三点多,他迷蒙的睡眼不经意扫过房间,一下就被打开的房门扫走了睡意。他踏踏跑了过去、并不惊讶里头没人。那人从不在白天出门,倒偏爱深夜不归。
    他想了想,穿上外套、随手揣上钱包,一边给手机换上专门的卡,一边穿鞋出门。城市的夜是狂野不羁的,灯红酒绿、纷红攘绿又姹紫嫣红,没完没了的艳色。几番电曱话询问无果,正焦躁不安之时,一个匿名短信打了过来:XX酒吧,孤身、浓烈朗姆。熟能生巧地极快删了短信,他才放下心,没打算上店找曱人——这只会带来反效果——转了方向往回走,打算蹲小区楼梯口、慢慢等。
    回走的时候,倒注意到一家全日营业的纹身店。他停在了门口,思虑了许久、下定主意上前推门进入。推门一刻他想起很多,譬如网络上军嫂们后背的表白、譬如那人变质死寂的眼、譬如那一句话——“我们过一辈子吧”。
    进了店他也不废话,脱了上身,露曱出后背开始结痂的三道划痕。
    “在三道划痕上面,纹三句英文,要刚好遮住伤口。”
    罔顾了店主伤好再纹的劝告,他拿过递过来的白纸,一字一句认真地细致地、无比深情地书写着:“I“m-still-here”“I-wait-for-you-forever”“You-are-whole-till-the-end”。
    走到这一步,其实他人的目光已经算不上什么了、那只是一颗沙。他的痛比在后背的煎熬还要强还要烈、不知多少倍。未知的可怖比不上失去的恐惧,值得与否这是鬼话,爱啊欲啊这些永恒的话题实际上空洞无比,离不开就离不开、舍不得就舍不得,还找什么借口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至少这种身曱体上的补足和慰藉能够把最后的偏执拉得更长更长一些。
    真正返家的时候天还没放亮,他估摸那人差不多要回了,就加快脚步。在楼梯间空等了个把小时,有早起的老人陆陆续续出门晨练,可那人还没回来。他不免有些心焦,掏出踹外套口袋的手曱机,才发现一条短信孤零零挂在屏幕。忍不住莫名的心绪不灵、他打开短信,上面“已回”二字刺得他眼睛发疼。他慌慌忙忙去查短信的时间,手一抖,手曱机就摔地上了。
    他脑袋一片空白,手抖着把短信删了、然后把卡拆下来。直到他跑上楼梯、到了自己家门,脚还在微颤着。同时他察觉到什么、伸手推了大门一下,发现门根本没锁。根本无处可逃,他想。抿住嘴唇,深呼一口气,就视死如归地进门,随后关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特别可笑,这架势怎么十足一个夜宿不归等待家长责罚的小屁孩一样……
    才关好门、准备转身进屋之际,一阵极大的力气霍然撞到他背上,本来后背就刺痛刺痛的、加上这么一撞,他吃痛地微弯着腰,下一秒就被人推到门上,脸抵在门面上被磨得发烫发疼。他有想过,可没想到这么快。至少不是乱拳招呼下来,他暗自安慰自己,意图减缓架在背上越加发狠的力度。同时一阵醇烈的酒味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让我想想……之前说什么了。”那人的声音极低极哑、像发锈的旧金属;缓了一阵张口啮咬著他的脖子,大概在动脉的位置,越来越使力,直至他觉得有点疼不自觉动了一下曱身曱子,那力度才开始降下。
    “不去哪里?……在这里?”那人又像先前那样用鼻尖轻扫他的脖子,微痒的、他实在说不出话来——哪怕那是大实话。
    “阿郁,你说话挺像一回事儿的。”忽然间那人的手抓上了最不舒服的地方,他才猛然回过神来、顺着那人的手去看,才反应过来用手抗住那人在动的手腕。
    “……别。真的,嗯……”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反应了,明明这种事经常发生,怎么他就没养成条件发射呢,“……我们,可以聊聊……嗯,真的……”
    “噢。”那人并没住手,倒点头称是,“聊聊。是的,我们太久没聊天了。”另一手却紧攒着他的头发,扯得他生疼,逼得不得不去看那人混合发酵了疯狂的眼角。
    他难免心酸,顺着脊背攀爬上来的感觉糅合着痛觉作用出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腿不知不觉失了力气,撑在空气里随时轰然倒塌。可他还是不想放弃,一遍一遍、就像以前一样,轻声细语地努力引导、费力说服:
    “张逸,我们回家好不好……”
    “……家?”那人的声音染上了危险,“我们不是在家么?……你在的地方、就是家啊。”
    “嗯……张逸我们之间一定要变成这样子吗?!”
    话音没落,他就突然被人甩了巴掌、生疼生疼的。下一秒他就被人毫不客气地扔到乱糟糟的充满酒气的被褥上。有什么东西被扯破了、不过也似乎没什么关系了。他的脸埋在床褥里,奄奄的气息,也暖不了被子。首先浮在脑海里的,竟然是早上看来来不及去交辞呈了。他的背触到微凉的空气、丝丝凉意如水般淌了下来。
    好一阵、他正纳闷怎么后面没动静了,却蓦地一股力量撞在后背。这次不一样,受力点聚在一块,有头发的触感在上面轻轻扫着。然后他真正感觉到有冰凉的液曱体流淌在自己的背上,甚至有些渗入了未愈的伤口、滚曱烫的疼痛。
    他一下懵了。许久才有一阵呜咽声颤颤地游离在上空。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眼睛捂在被单里,无知无觉地把被子捂热捂湿。
    他一直希望那个人能够明白:虽然不知道你在战场上经历过什么事、足以让你心碎,可是我希望能带你回家,在这里你可以把所有负面情绪统统倾诉出来,多糟多长、我都听着。有些伤口一时半刻愈合不了,我将会竭尽全力替你修复。真的治不好,那我就陪你痛着。我发誓,不让你一个人漠漠地经受,我会陪在你身边,这是一辈子的事。
    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有些话原来真的不必说出口,或者说不必太长篇大论、连篇累牍,短小精悍同样能汇入心海,关键是我们抱着什么样的姿态和态度,足够让那人清楚知道有人陪他受着。
    他突然是那么的庆幸,这几年他都咬着牙关死死坚持下去,没有放开那人的手。以后的路也许同样难走,但他终于知道,即使那个人躲得多么深多么诡秘,还是离不得他的。这也是一辈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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