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灯如豆，桌前团团坐着三个男人，只有西辰一个人坐在窗沿上摆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后来呢？”戚虹彩问道。
    “沙场上的小妖女比以前更加憾猛，全然不顾身上的毒和伤。我们佯装退败，将十万匈奴敌军引到了武胜关外。”
    戚虹彩双掌一拍，叫道：“好啊！武胜关外多悬崖峭壁，山路曲折怪石嶙峋，乃易守难攻之地！”他虽执掌禁卫军，只负责皇宫内部守卫，但早年也是随过军打过仗的，武胜关那个地方，他还是知道的。
    飞狐点点头，道：“不错，我们虽只三万兵马，但借着武胜关的地势，却是跟他十万大军打成平手，小妖女更是单枪匹马直奔敌军，将敌军首领察忽赤重伤于马下。”
    戚虹彩轻叫一声：“那你们是胜了？”
    飞狐苦笑一声：“是胜了。敌军首领已伤，只得狼狈退兵。我军本欲趁胜追击，可这时后方却有惨叫声连声传来。我连忙回头一看，却又是一群黑衣蒙面的死士向我们杀来。小妖女坐在马上，闻声调转马头，可刚一回身，一枚袖箭当胸直射而来，我……我就眼睁睁看着她中箭滚落崖下，我心里一急，飞身扑去，堪堪拉住她衣袖，跟她一块掉了下去……”
    听到这里，戚虹彩不由得红了眼眶，梁王恨得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众人皆沉默了。西辰翻身走了过来，在空位上坐下，大叹了一口气，故作无奈地说道：“该轮到我招供了吧。我是在上山采药的时候捡到他们两个的，把他们俩弄回去还真花了我一把功夫。狐狸好得很，胳膊脱臼而已，我给他把胳膊装上去然后吊了几天就啥事没有了。但我小老婆就……”戚虹彩还没什么反映，梁王斜瞪了他一眼，不悦地说道：“谁是你小老婆了，她是要给冬旭做老婆的。”西辰翻翻白眼：“她都不愿意见你们那个什么冬旭，是谁老婆还说不定呢！大家公平竞争，谁抢到是谁的，哼！”梁王冷笑一声，不再理他。西辰继续说道：“她体内余毒未清，且积郁在心，又有箭伤加身，那枚袖箭虽然微有偏差没有射到心脏，但是箭上也淬有剧毒，幸好我及时发现才能保她一命，但她那身子骨算是毁了，这辈子可能都只能缠绵病榻，以药养身了。”
    他说得轻松，但是飞狐却知道，当年，他是怎样地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又是怎样地跑遍名山大川险要之地给她集齐珍贵的练药物材。小妖女遇上西辰，真可谓是前生积的福德，让她命不该绝。
    大家又是一阵沉默，戚虹彩忍不住问道：“真的……不能好起来？”西辰苦笑道：“人家叫我神医你就真把我当神仙吗？我直接告诉你，没办法，而且她要是再这样乱七八糟的，不仅好不了，甚至会更糟。”梁王愣愣地跟了句：“更糟？什么是更糟？”西辰“哼”地冷笑：“那就是……”忽地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辰辰，你不是来看我的吗？跟他们在这磕什么牙？”本来大家内力精湛，不可能听不出有人靠近，但刚刚大家都沉浸在飞狐和西辰的讲述之中，所谓关心则乱，竟都没发现什么时候夭红颜竟也来到了花厅，就站在门口听着。
    西辰一跳三丈高，冲过去叫骂道：“你这个笨女人，不知道自己身体差吗？要是我的神医大名有一天被毁了，那都是你这个祸害害的！快给我滚回去睡觉！”除了飞狐以外，其他两个男人怔怔地看着西辰，他们觉得，小妖女会被人这样骂，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就快完蛋了，他会被小妖女整死的……
    可是夭红颜并没有如他们所料那样生气，只是仍浅笑着看着西辰，软软地说：“那你送我回去咯，辰辰。”西辰一把横抱起她，闪电般地冲不见了。
    那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同时只有一个想法，莫不是小妖女她疯了？难道她……爱上西辰了？
    只有飞狐知道，这么久以来，这就是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夭红颜永远不会爱上西辰。可……她和冬旭，难道就这样，一辈子不见面了吗…………
    西辰将夭红颜送上了软榻，给她盖好被子，看着她闭上眼，才吹灭了灯掩门出去。但夭红颜并没有睡着。因为怕晚上有变故，所以她今晚没有喝药。因为没有喝药，所以她今晚睡不着了。她在回忆，回忆那晚。
    那晚，飞狐出去后，她问他：“如果我做到你要我做的，那你可以做到我要你做的吗？”
    他迟疑，问她：“你要我做什么？”
    她执着地看着他，说：“如果我打退了匈奴，我要你娶我，你……你能做到吗？”
    他惊讶了，然后沉默了。
    她不相信他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她已经暗示过很多次了，她虽是他一手养大的，但她并不是他义女，她不愿喊他一声义父，她只唤他“冬旭哥哥”，那是因为她喜欢他，她要做他的妻……
    可他却拒绝了她的感情，他说：“国难当头，大丈夫当以国为先，国将不存，何以为家？儿女私情，容后再提。”
    他说得很平淡，但她听着却伤心欲绝。她本是高傲的人，本就不屑于去苦苦哀求一份感情。因此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闭上了眼，然后告诉他，放心，她定将全力以赴，成全他的爱国之心。他走了，而她，一夜未成眠。
    本该是睡着了的人，却缓缓滴下泪来，这让来访者有些意外。轻轻坐于床前，想着刚刚在院子里听到的他们的对话，温柔地给她拭去泪水，却不曾想，她竟睁开眼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两人恍如隔世。泪更汹涌了，却忍着不肯哭出声，到底她骨子里还是那般的倔强。
    “你终于来了。”她说得很安静，仿佛她已经等待了几千年，已经想象了几千次这样的场景。
    “……我以为，你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我。”他说得很忐忑，是的，他怕她不肯原谅他，不肯见他，“其实我早就来过了，总是趁你熟睡的时候，来过很多遍了，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夭红颜别过脸：“你明知道的，我不会不原谅你。到今天，我还是只想要你一句话。我等你来找我等了很久了。我要借助稽哥哥，你就派游牧民去给他当谋臣；我要找三个才貌双全的姑娘，你就把人挑好了训练好了送到我跟前来；我要进凤抬头，你就先买通了老鸨婆。你什么都给我打点好了，甚至要戚大哥帮忙看着我，可就是不肯出现在我眼前，你……你何其狠心……”
    “对不起！”独孤冬旭轻轻把她拥入怀中，连声说道：“对不起，颜儿，对不起！”
    夭红颜挣脱开来，转过脸去不肯看他，只问道：“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独孤冬旭轻叹口气，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以为你还在怨我，我不敢面对你。当初是我让你一个人去面对死亡，却连一个承诺都不敢给你。你不知道当你们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时，我是多么的后悔和绝望。我任凭宇文无双陷害我，连反抗都没反抗，我不想再做什么丞相，不想再勾心斗角，我甚至不想再活着……颜儿，你原谅我吗？等我把一切安排妥当，等你的身子养好了，我就带你走，我们到塞外去，什么也不管了，好不好？”
    夭红颜终于肯转过头来看着他，愣愣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等我把宇文无双彻底铲除，让我朝有能力对抗匈奴人的欺压，我就带你走，好不好？”独孤冬旭说得十分温柔，温柔得让夭红颜都不敢相信，他真的是他。
    虽然他在她心里，从来都是个很温和的人。他的脾气很好，不像她那么火爆，他从不随便发火，最生气的时候，也是谈谈的语气，最高兴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脾气好到，让人以为他是没有任何情绪的。那样的他，总让人觉得是一块冰，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那时的温和，跟现在的温柔，似乎是不同的……
    她盯着他的眼睛指控道：“那你当年，为何要拒绝我？”独孤冬旭皱了皱眉头，认真想了想，道：“颜儿，谁没有个年少轻狂？当年的我，满满都是野心，一心只想着成为大祡第一功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感情的事，我从来也没想过，更不知道我当作女儿看待的你会……跟你相处已成了习惯，习惯容易让人忽略一些事情而不知道珍惜。直到那晚，你说让我娶你，我……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也不确定自己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了。直到你们的噩耗传来，我才惊觉，原来我真的不能失去你……”独孤冬旭说的依旧平淡，但夭红颜听得不禁又是泪流满面。
    “颜儿，你还愿意吗？等你的身子好起来了，我就娶你，好吗？”独孤冬旭捧起她的脸，擦去她的眼泪，等着她的回应。
    “……”她转开眼，浅浅一笑，却没有说话。
    “……怎么了？你不愿意？……还是……真的好不了了吗？”
    她点点头。是啊，她的身子，养不好了。这个样子的她，如何能嫁给他，拖累他一辈子？
    “那也无妨，不管好不好得了，我都是要娶你的。”他说得很坚决，忽地又似想起了什么，“刚才西辰被你打断的未尽之言是什么？”
    她苦笑了一下：“如果更糟的话，就会不知道哪天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听着，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拉起她的手用他生平最激烈的语气说道：“我马上带你回冰原堂，你在那好好修养，这里的事你再也不要管了，全部交给我！”
    “冬旭哥哥！”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在说胡话吗？”独孤冬旭沉吟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她是不会答应的，只好说道：“那好吧，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切以自己的身体和安全为重，好吗？”
    夭红颜郑重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辰辰会看着我，而且还有落花姐姐照顾我呢！”独孤冬旭方才摸摸她柔顺的长发，柔声说道：“每天下午我会派小三提着担菜去游府后门，牧民把当天的情报写下来放在菜篮子里送来给我，以后我让他也顺道路过这里，你若有事，也可以写下来交给他，当然如果晚上有时间的话，我也一定会过来看你的。”
    夭红颜又点点头，问道：“你为什么不亲自出面，跟稽哥哥相认？”
    独孤冬旭回答道：“我已被贬为庶民，并责令终身不能入京城，这里虽然不是京城，但我终是不能再入朝堂了，由我出面，终究名不正言不顺。”神色间有几分黯然。
    夭红颜笑笑说道：“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为自己洗冤平反的，到时候，你仍然可以回去做你的丞相……”
    独孤冬旭摇摇头道：“你以为当年皇上真的是相信了宇文无双的说辞了吗？他只是有心借机除掉我罢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当今皇上本身懦弱多疑，我在朝堂，无论怎样都是他的心腹大患，只有我不在了，他才会放心地把江山交给世稽……”
    “可是他当年并没有重用稽哥哥啊……”
    “那是因为他没有料到世稽竟会一蹶不振再无斗志，更没有料到世稽会因此而对朝堂之事不闻不问再无半分兴致。”
    “你是说，当年如果稽哥哥没有意志消沉，他会册立稽哥哥为太子？”
    “不，他不会，他会重用世稽，但还是册封世傲为太子。”
    夭红颜了然地点点头：“也是，自古君主驭臣之道便是制衡，你在朝中，无人能制衡得住你，但你不在了，稽哥哥却能制衡住太师。好个皇帝啊！”
    “对，所以现在只要世稽想出头，皇帝一定会扶他起来，拿他跟太师互相牵制，这样他的皇位就会更稳妥，而我们，就是要利用这个机会。”
    夭红颜叹息了一声，说道：“但是那最多也只是牵制宇文无双而已，要扳倒他，只怕……”
    独孤冬旭傲然一笑，答道：“这，就要你那位神医西辰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