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
    周宸走进去，里面坐满了喝酒的人。
    见周宸进来，那些人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喝酒、聊天。
    周宸径直向里走去，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面带微笑，略弓着腰，在前面引路。
    出后门，穿过回廊，便是酒窖。
    这是一个安静的小院子，连风声都没有。
    掌柜单膝跪地，“给皇上请安。”
    “免礼。”周宸神色严肃，“永宁侯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灵堂的棺材里的确无人，但永宁侯夫人之死也确有其事。早在贵妃娘娘入宫之后不到半月，永宁侯夫人就去世了。”
    周宸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讶异，永宁侯是个老狐狸，一块普通的石头也能榨出三分油来，更何况是死了夫人这么大的一件事，只是，苦了霏霏……
    “宁博毅现在到哪里了？”
    “已经到了京郊。”
    “设法不要让他进城。”
    “是！”
    “郭家盯紧一点。”周宸锋利的目光在掌柜脸上扫过，“昨天的事情朕不希望再发生。”
    昨天的事？
    掌柜神经一紧，“是，属下明白，决不再让任何陌生人接近贵妃娘娘！”
    话音刚落，掌柜身体一震，迅速的直起身挡在周宸面前，“何人？”
    “是奴才。”
    小福子低着头说：“皇上，煮酒姑娘求见。”
    煮酒？周宸微微皱眉，“让她进来。”
    “奴婢参见皇上。”煮酒恭恭敬敬的行礼，一直低着头，似乎有些害怕，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宸心里一紧：“你们主子呢？”
    “主子命奴婢回禀皇上，求皇上恩准，许主子在侯府住一晚，主子想多陪一陪侯爷夫人，以尽孝道。”
    周宸不快。
    煮酒双手奉上一枚玉佩：“主子说这是她从小贴身带的玉佩，现赠送与皇上，皇上见玉如见人，主子明日就回宫，望皇上成全。”
    周宸当然认得这枚玉佩。
    这是霏霏最宝贝的东西，他心里一阵激动，霏霏居然将它送给了自己！
    还有什么不能成全的呢！
    周宸直到回了未央宫，都还沉浸在得到玉佩的喜悦之中。
    这天晚上，周宸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他回到了最初遇见宁霏霏的那一天，那天下着小雨，青翠的竹林里，空气异常的清新。可是他的心情一点都不好。
    很糟很糟。
    糟到想毁掉这个天下，来获得自由。
    是的，他觉得人生毫无自由，他刚刚和郭庭兰吵了一架，然后被所有人明劝暗胁，暗示郭庭兰将会成为他的皇后，后宫的女主人。
    他讨厌被人安排好的人生，更讨厌被人安排好的皇后。
    他的皇后，必须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绝不是郭庭兰。
    然后，他听到一阵银铃般清澈的笑声。
    他循着笑声向竹林深处走去，走过弯弯曲曲的小道，踏过被雨水淋湿的绿草，终于，在一个碧绿的小溪边，发现了她。
    她，彼时还只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娃。
    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笑起来会完成月牙儿，她会举起手里的点心，问他：“哥哥，你要不要吃呀？”
    他和她在溪边玩了一下午。
    然后，一个仆妇满头大汗的跑过来，紧张的看着他，抱起小女娃，“小姐你又到处乱跑……”
    周宸恋恋不舍的看着她远去，她笑着朝自己挥手，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在发芽，他头一次那么毫不顾忌的大声喊着：“你叫什么名字——”
    “霏霏！”
    霏霏。
    周宸回宫之后，一查就清楚，永宁侯府的嫡出小姐，便叫做宁霏霏。
    霏霏，霏霏，霏霏……
    在后来的十年间，这个名字伴随着他度过了每一个烦躁压抑的夜晚，渐渐的，成了他心底的魔，身体的病，去不掉，治不好，无处可逃，无药可医。
    她是他的救赎。
    看不够，爱不够，疼不够，宠不够……
    ——————
    “皇上！”
    周宸面无表情：“皇后。”
    郭庭兰眼里闪耀着胜利的光芒，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过，她昂起头：“皇上，臣妾有事禀告。”
    “什么事？”周宸放下笔，顺手拿起桌上的玉佩。
    “皇上，事关淑妃，请摒退旁人。”
    未央宫正殿里只剩下周宸与郭庭兰。
    只有郭庭兰的声音回荡在宫殿里。
    “皇上，臣妾有两件事要说。第一，事关淑妃的身份，淑妃并不是永宁侯府嫡出的小姐，她的父亲，是永宁侯的庶弟。永宁侯的亲生女儿，名叫宁依依。”
    周宸不动声色，“然后呢？”
    “第二，淑妃与伯颜公子有私。”
    “放肆！”
    周宸怒不可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郭庭兰毫不胆怯，“皇上，永安宫十二个宫人都可以作证，淑妃在永安宫出痘期间，伯颜公子曾多次在深夜进去她的房间，一直呆到天将破晓才出来，他们”
    “滚！”
    “皇上，臣妾敢以项上人头作保，臣妾所言俱是事实，绝无半分虚假！”
    周宸的脸色已经青白。
    伯颜！
    伯颜！
    伯颜！
    “谢皇帝表叔青睐，可是霏霏已经和表哥定下了婚约，不敢轻毁承诺，表叔还是忘了霏霏吧，世间的好女子成千上万……”
    “表叔，可不可以不要强迫霏霏？”
    “你想他，是吗？”
    “嗯~~”
    伯颜！周宸克制着心里不断翻腾的愤怒、屈辱、失望……不！他不相信！
    “如果是别人臣妾也不敢相信，可是那人是伯颜公子，且不说他和宁霏霏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兄妹，单说他的胆大妄为，夜闯皇宫可是死”
    彭的一声巨响。
    郭庭兰摸了摸脸颊，手心染上了一缕鲜红。
    皇上？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周宸，面前的这个人，是她从小就熟悉，熟悉他就像熟悉自己的那个皇上吗？
    她熟悉的皇上，一直都是温和有礼文质彬彬的，就算在朝堂上，对大臣不满，也只是沉默不语，从未发过脾气。
    “你变了。”她喃喃说道，“自从宁霏霏入宫，你就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表弟。”
    周宸看着地上四处散落的玉片，懊恼一点点充斥全身，他看向郭庭兰的眼神越来越冷，最终只说了一句话。
    不，你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周宸。
    ————
    “来人！”
    他要马上见到霏霏。
    小福子连滚带爬的进了未央宫，满脸是泪。
    “皇、皇上，永宁侯府走水了！”
    周宸的身体晃了一下。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殁了！”
    周宸眼前一黑，一股血腥涌上喉头，他用手撑住御案，一字一顿的问：“你、再、给、朕、说、一、遍！”
    ……
    周宸来到永宁侯府的时候，火已经扑灭了。
    走水的是灵堂，当时在里面的只有四个人，宁霏霏，分花、拂柳和扫雪。
    永宁侯跪躺在废墟旁边，奄奄一息。
    “皇上，”他老泪纵横，“皇上，臣犯了欺君之罪，娘娘并不是臣的亲生女儿啊皇上！”
    “你的确该死。”
    你不该为了自己的私欲将霏霏葬身火海。
    “臣的女儿依依自小身体不好，体弱多病，便自小住在乡下，与竹林为伴，以怡心养性，贱内思念女儿，便将臣的侄女霏霏留在了身边，霏霏与贱内虽无母女之实，却有母女之情。故霏霏忧思过度，不幸灵堂走火”
    永宁侯后来哭着说了什么，周宸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什么叫“依依身体不好住在与竹林为伴”？
    他不蠢。
    “宁依依现在何处？”
    “小女尚住在乡下，竹园。”
    周宸忽然就笑了，笑得很大声。
    他转身，嘴角浮现一缕讽刺的冷笑。
    宁霏霏？
    宁依依？
    耳旁仿佛又响起了一个轻快活泼的声音，“表叔，你对我真好！”
    他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向前倒去，小福子连忙将他扶住，“皇上，小心。”
    小心？
    呵呵。
    朕的心，早已没有了，在那个微雨的午后，在那条清澈的溪流，被谁拿了去？
    十年，半年，究竟是谁？
    他自己也模糊了，这些年，梦耶？真耶？
    “皇上，这是从废墟里找到的，”一个侍卫从身后赶上前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物件，“应该是娘娘的……遗物。”
    玉佩？！
    周宸猛的回头，目光定在仍在散发着黑烟的废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