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让狂欢过后的城市更显三分凄凉，黎芯一个人走在街上，现在是凌晨三点多钟。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身形单薄的男人其实刚结束一场很不愉快的419，一个人吹着冷风不知道该去哪。不想回家，家里还有个醉鬼要照顾，可是不回家又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偌大的城市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真真是让路人笑掉了大牙。
    路边只有24小时便利商店，走进去只能买到这个时间还醒着的人需要的东西。他现在不应该醒着，可是他比任何一个夜晚都清醒。
    黎芯买了包骄子，掏出外套口袋里之前季同塞给他的打火机，靠着墙抽起来。这种烟一般都是女人抽，味道很淡。黎芯没有瘾，抽的还没有季同多，只是现在他除了靠着墙抽烟，也只能掏出手机翻通话记录了。
    第一个号码是他之前打了无数遍却都立刻挂断的名字，也是他现在最想见的人——顾盛睿。
    顾盛睿是他暗恋的人，怎么说呢，这样毫无结果的暗恋，也有将近八年了。
    那是刚刚高二，文理分科，他们在一个班，一开始没有太多话讲，两个人都不是一个世界的。后来一次偶然发现了家住的挺近，就开始一起放学骑车回家。很狗血的情节吧，可是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而初三就已经认清自己性取向的黎芯开始对顾盛睿产生了另一种不是朋友，也不是兄弟的感情。这种感情注定无法让别人了解，也无法被对方拒绝或接受，无法被祝福被调侃，只能让黎芯舔着顾盛睿送的冰淇淋单手骑车差点撞到路边摊。这就是最开始黎芯那段无法被人看到的感情。
    后来毕业了，两个人去了不同的城市，开始了不同的生活，回到了各自的世界。黎芯一直认为，自己后来对别人的不感兴趣只是因为没有真正遇到能让他无法左右自己感觉的人而已，遇到了对的人也就没有这样的困扰了，可是他忘了，或许是他还没有释怀那段无从开始，也无从结束的爱情。直到他再见到顾盛睿，直到他发现自己还是会心跳加速，还是会无法克制地看向这个人，还是会舌头打架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才开始想，这到底是怎么了？
    黎芯毕业后除了在工作室设计一下游戏原画，替公司做点别的工作，还要赶不少杂志月刊找他约稿的原稿，而这天下午，他就是代替负责自己的那个正在放恋爱假不在工作岗位的编辑亲自送原稿到编辑部。在公车上他就注意到了那个人，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只是有点眼熟而已，十有八九不是顾盛睿。不过从编辑部出来，真的被叫住的那一刻，黎芯还是觉得有种欣喜若狂的感觉，没有为什么，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就是莫名的高兴了，然后愣住了。
    他无法确定近六年未见的顾盛睿改变了多少，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和他亲密地开玩笑，是否还会送他只有顾盛睿知道的他想要的东西，是否还是一个眼神就能将人瞪得无地自容，是否已经可以看出黎芯那点本来就隐藏得不太好的心思，然后不留余地戳穿他。
    可是事实证明，顾盛睿除了更加成熟稳重之外没有别的改变，或者藏得比较深？
    顾盛睿请他吃了顿饭，说了很多毕业后的事，说了关于他为什么没有去更好的地方或者回到家乡的城市，说了他是怎么做上向黎芯约稿的月刊副编，也说了他一直在找黎芯，却没想到月刊约稿的那么多插画师里有一个就是他。
    他的出现让黎芯开始困惑，如果他是季同，那么季同一定会极端的选择，捅破窗户纸表白，或者断了念想再也不见。只可惜他不是季同，他无法断然决定，不然他也不会纠结那么多年了。他怕顾盛睿像别人那样厌恶同性恋，也怕说白了让顾盛睿为难，怕被拒绝却不敢彻底离开。他和季同一样，可以看淡别人的不理解不接受，却无法忍耐那些空穴来风的反感和不尊重，明明只是个人取向的不同，却要放大到道德底线面前，就算是异性恋也有不比同性恋干净的。
    顾盛睿用一个旧友的姿态回到了他的生命，以编辑的身份常常和他联系，把没什么别的朋友作为借口来对黎芯好，却也只是朋友之间的那种亲密。
    夜风还在继续吹，便利店的店员在偷空打瞌睡，偶尔路过的车辆碾压着白天扬扬洒洒飞舞过的灰尘。抽完三支烟的黎芯已经被口中的味道熏得眼睛发酸，嚼着口香糖口齿不清的他还是拨通了顾盛睿的号码，用的是便利店里的座机。
    “喂……”听的出来连夜工作后的疲惫和困意。
    “顾盛睿……”黎芯压着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无助。
    “黎芯？怎么了？那么晚还不睡？手机呢？”黎芯不会说出他有多高兴，他在这几个问句里听出了那么点担心。
    “手机……手机没电了……”
    “那你在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天一黑我就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了。”
    “你用的公用电话，那你身边总得有个人吧？你把电话给他好了……”
    黎芯抬头看了看那个店员，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想了想就把听筒递给了她。黎芯听着他们的对话，掏出刚才看号码的手机关机，那个女生也看着他的动作应付着顾盛睿的问题。
    很显然，他记不得顾盛睿的号码。
    女生告诉了顾盛睿便利店的地址，然后把听筒递给黎芯。黎芯听着电话那边布料摩擦的声音，嘴角上扬了一点点。
    “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接你，那里离我家不远。”
    “嗯，那你小心点，慢点开车。”
    挂了电话黎芯对女生笑了笑，说：“谢谢你。”
    女生摆摆手说：“客气了。”然后看着黎芯手插口袋站在店门口等着顾盛睿。
    “你进来等吧，门口风大。”
    黎芯回头看了看她，没有搭腔，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进来吧，和我聊会天，我快无聊死了。”女生走过来拉他进去，坐在收银台后面。
    “你……喜欢他……对吧？”女生小心翼翼的问。
    “哈？…”黎芯明显没反应过来。
    “你打电话的那个人……你喜欢他。”这次却不再是问句。
    “……”黎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个……我知道一点，都是我室友和我说的，她说自己是……腐女……我也就知道一点。”女生停了停继续说，“我没有觉得你们这样有什么不好，爱情嘛，本来就是没有理由也不需要解释的。”
    黎芯看着她，她明显不是她室友那种同性恋支持者，但也不是恐同的那一类人，他觉得这个女生挺可爱的。
    “谢谢你。”
    “没什么啦。”女生立刻没有了刚才的羞涩，大胆地说，“有爱的人都应该幸福，这才是爱情应该带给人类的东西。你们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
    “那你幸福吗？”黎芯问她。
    “我？大概吧……”
    “你觉得满足，过得开心，就是幸福了。”黎芯看着门外黑压压的街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定要足够，也不能强求。要是幸福的话，就是最好的状态了。”
    “那你呢？你幸福吗？”
    “不幸福，所以我还在努力啊。”
    “他，不是你的爱人吗？”
    “他不是啊，如果他是的话，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女生还想问什么，这时候却有人进来买东西，而那个人刚走顾盛睿就到了。
    “那个……谢谢你。”黎芯又留下了一句谢谢，然后出了便利店。
    女生听到匆忙赶来的男人说：“你喝酒了？还抽烟了？”
    黎芯反驳到：“你不也抽了还说我。”
    “算了先去我家吧，回去再说。”
    那天黎芯回到顾盛睿家，二话不说脱了外衣就倒下不起了，顾盛睿做完手头的工作睡的沙发，下午两点黎芯才迷迷糊糊的醒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饿，顾盛睿只好放下扫把给他做午饭去了。
    吃完饭黎芯坐在沙发上，等着顾盛睿忙完，这两天到截稿日了，兵荒马乱的编辑部已经容不下他这个副编了，他只好连夜在家工作，卫生什么的自然就不好。
    “忙完了？你过来坐下我有话跟你说。”黎芯攥着杯子，这杯子还是之前顾盛睿刚买来给他用的。
    “嗯，昨晚你还有事情没跟我解释清楚呢。”顾盛睿抽纸擦了擦手，坐在黎芯身旁。
    “我……你其实看得出来吧，我是gay，就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
    “嗯，不用解释那么多，我都知道。那昨晚呢，是怎么回事？”黎芯大概是因为没有得到惊讶的反馈，愣了一下看着顾盛睿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
    “接着说啊，看着我做什么？”
    “哦。那个，昨天是和两个朋友在酒吧喝酒，他们都回去了我不知道去哪，在外面走着走着就认不清方向了。”黎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实话。
    “你不是租住在朋友家吗？他呢？”顾盛睿看着他，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心里突然滋生出了某种不明显的冲动。
    “他和男朋友刚分手，自己回家了，我联系不上他。对了，他也是gay。嗯。”黎芯不知道结尾那个语气词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者只是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确定一些？
    “所以你就仅仅是喝醉了，手机没电了，只记得我的电话，就打给我了？”顾盛睿还是看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和眼神里的一丝丝不知所措。
    黎芯轻轻的点点头，看着客厅里那些算得上熟悉的摆设，他在工作室不忙的时候也常来顾盛睿家，仅仅是来做一顿饭吃或者两个人讨论一些稿子的事，不过就连室友季同都说要他直接搬过去住，因为黎芯本来就不常回家，现在更是挤出时间来顾盛睿家窜门子。
    顾盛睿也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掏出黎芯外衣口袋里的手机，按住开机键，只见手机慢慢亮起了白色的荧光，开机之后递给了黎芯。
    “你的手机今早8点闹钟响了。我看，它的电量似乎足够你联系任何一个人。”顾盛睿看他越来越不知所措，居然有些开心，“你不打算跟我解释点什么？”
    “我……手机……那个……”黎芯索性抬头与顾盛睿对视，“哎呀手机就是还有电啦我就是骗你了又怎么样？你生气了？你要对我发火吗？”
    “噗……”顾盛睿真是差点没憋住笑出来，谁说生气了，这家伙真是，“我干嘛对你发火？我就是想知道你骗我干嘛？就为了来我这儿睡一觉？”
    “是啊，我觊觎你屋里那张大床很久了……”黎芯自己都知道这个回答有多蠢，蠢到他都想把头埋进手中的抱枕里。
    “那使用下来觉得怎么样？还符合你的想象吗？”顾盛睿哭笑不得，陪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嗯……不错，我挺喜欢的，你要是没意见我以后没事就来你这儿睡一觉。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白白。”
    黎芯胡乱说了一通话，揣起外衣就朝门口奔去，出了门不看方向就往前走了一大段路，抬头却发现自己迷路了，一摸口袋刚才随手一抓的那个手机却是顾盛睿的，只好又塞回口袋里。果然，就算做饭很好吃又怎么样，没有勇气说那些饭菜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也是徒劳，看上去长了一张聪明可爱的脸又如何，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暗恋人家那么多年，出门还能找不到路，迷迷糊糊地像笨蛋一样。这样的他又没什么用，哪里会有人喜欢。
    黎芯这么想着，心情越来越糟糕，就差在街边抱头蹲下大哭一场了。他不知道的是，现在有个人正拿着他的手机打着自己的电话开着车在另外一个方向找他找的焦头烂额。
    “接电话啊……怎么二话不说就一个人跑出来了，除了那一路从他工作室到我家公交车这里他根本不熟悉，迷路了怎么办？”顾盛睿不知道自己昨晚为了不打扰黎芯休息而把一直在响的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而那个小笨蛋拿走了自己的手机，现在不知道在哪个街角惆怅拿错手机了呢。
    黎芯摸出裤包里最后一个硬币，在便利店里想打电话给季同，却想起来季同的手机也不在他自己身上，只好磨磨蹭蹭播出了自己的号码。
    接电话的果然是顾盛睿，黎芯一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喂？”
    “是黎芯吗？你在哪？”
    黎芯仔细听着听筒里的声音，那个成熟稳重的声音，现在上气不接下气，激动中透着一丝欣喜。他听得太认真，生怕自己听错了什么。
    “嗯……”简单的回答了一个语气词，他怕自己说太多话声音会不太对劲。
    “你摸摸口袋，把我的手机拿出来。”黎芯照做了，然后他看到了很多个未接电话，都是从自己手机打过来的。
    “你……”黎芯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暴露了，那些隐藏了那么多年的感情顾盛睿已经察觉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可是顾盛睿给他的所有回应都是不正常的。他应该厌恶的躲开自己，而不是这样着急，他应该开始远离自己，而不是来找他。“这不对，你还找我做什么？我是gay……”
    “你是gay又怎么了？算了，你能先告诉我你在哪让我先看到你吗？看到你我再好好解释行么？”看到黎芯走远自己不自觉地下楼取车去找他的时候他就想过，他真的是担心黎芯走丢吗？就算是路痴他黎芯好好想想也有不下一百种办法可以回家，他真的只是想换回手机吗？还是想要追回他说一些自己还没决定要开口的话。
    “我……我从你家出来就是左拐直直地走的，没有转过弯，要不我沿原路回……”
    “不用，你走出来站在路边，我马上到。”
    果然一分钟左右顾盛睿就把车停在了他面前，顾盛睿下车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用大衣裹住的有些单薄的身体在冬天的下午显得更单薄，他突然萌生了一股想要抱住黎芯的冲动，而直觉告诉他还不行。
    黎芯鼻子红红的，声音却没有哭腔。大概刚才眼泪也是呼之欲出了，顾盛睿和他对视了一会，转头说“我们去逛逛。”
    黎芯不知道现在除了乖乖跟着他走自己的大脑还能如何支配自己的身体。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同，我也不觉得我得知你的性向后应该走什么特别的反应。说实话，刚刚知道的时候的确很惊讶，但想想也就没什么了。”顾盛睿似乎还在犹豫，就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刚才你突然走了，我想都没想就追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问过自己，何必要追你，你昨天骗了我，回答我的问题也是避重就轻，我完全可以不管你，躺回床上补眠，手机以后再去找你拿，反正你的手机也在我这里，我也不急着用。可是我发现我控制不了自己了，我居然会担心你像昨晚一样，迷路之后无助的站在路边。我都不敢继续往下想，我怕你真的不见了。或者说你不见了之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黎芯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很复杂，他迷糊的小脑子还来不及反应刚才顾盛睿说的那些话，他居然有重复了一遍：“可是……我是gay啊……”
    “你是gay又怎么了？！这有什么影响吗？你难道觉得我会因为你是gay而躲着你吗？”
    “可是……就算不是躲着我……你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啊……你该不会是……”
    “我没有……”条件反射般的说出这三个字，顾盛睿这才发觉黎芯连要问什么他都不知道。
    “哦……那我知道了……”黎芯好像真的想通了什么似的，掏出口袋里顾盛睿的手机递给他，语气失落地说：“把我的手机还我吧，我去工作室了。今天没请假，我去请个假回家了。”
    “你……”顾盛睿迟迟没有把手机还给他。
    “你把手机还我啊。”黎芯觉得自己就像笨蛋一样，气氛尴尬的快要凝固了，这个讨厌的世界啊，为什么要让他在这样的时候面对这个人，他只想快点逃开，最好不要再回来。
    “在我人生的前26年里，我都没有接触过任何与同性恋有关的事，当然了不包括你。在大概知道一点你可能是gay的事之后，我有过一段时间的震惊和不能接受，但仔细想想这并没有什么。我也审视过我们的相处，我不笨，至少没有你那么笨，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我。当然了，在想通这件事之后，我的确像你想的那样，想要远离你，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你真的不聪明，就算你一直在掩饰，还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可是我不得不承认的是，你做的那么多那么多事情中，有很多，让我很感动。”顾盛睿看着他的眼睛，“所以怎么说呢，你让我有些迷茫，在我最初的世界观中，我并不可能喜欢上同性，可是你不同，你让我觉得就算喜欢上了你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等等……”黎芯原本就有一些不知所措了，现在又听到了这些类似告白的话。“你才是让我很迷茫呢，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就是……我大概估计也许可能十有八九……是喜欢上你了。”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