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头发要用精油抹才能越来越黑啊！”奶娘对着镜子里的我说道，我冲她笑笑，便不做声任由她打点。
    她手艺一向不错，亦或许，我根本不像那些旧时女子要讨人欢心，发丝如墨，真指望不上了，头发天生棕偏黄，加之喜欢用柠檬香波洗发，反而日子久了，黄中带着红，性子急，Fredi总这么评价。
    “哟，做的什么孽啊，开门就见到这……”
    “小声点，吴管家，带几个人把这里弄干净，前往别脏了少爷小姐的眼睛。”
    陈妈的嗓门一向很大，又爱大嘴巴，做事到颇为灵巧，得外公中意，对我们家也算衷心，做十几年岁了。
    但二楼转角的窗台，还是可以观察到大门外的情景，这个地方是我和Fredi的秘密基地。他也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想必这会子他也早就听到了动静，我打开卧门，他早就站在那里拿着望远镜看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吓吓他，“外公来了。”我轻轻在他耳边说道。
    “丫头，这么容易被吓着，还能当你哥呐，外公今早6点就出门了，所以我才这么明目张胆……”
    “无聊，那你看到了什么，怎么张妈的声音突然这么低了，外公回来啦，哈，还得意，回卧室吧。”今天右眼皮突然跳的有些厉害，大概是昨晚没怎么睡好，半送半醒的时刻，好像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还有重物落地之声，大概这些天芭蕾里的“冉德让”转得太累，出现幻觉。
    “你想看看嘛”，最受不了Fredi的一脸坏笑，我背过奶娘不甘示弱地白他一眼。
    “小姐，还是回房吧，你最喜欢的茉莉簪子还没弄上呢”，像是有意要把我往房里送，奶妈抓着我的手劲显得有些用力。
    “今天就披着，免得我哥又说仅有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自己看，千万别吓死。”
    “小姐，可早饭已经弄好了，冷了口感就窜味儿了呀……”奶娘今天怎么了，她想要隐瞒什么，不时用手绢抹抹额头，旗袍背后像是湿了一滩，刚入夏，还不至于热到这种程度。
    我伸手拿过望远镜，地上大滩大滩红，很难用水一下子冲拭干净，难道是，我略带询问地看了一眼Fredi，“血”，口不受控制地蹦出这个字。
    奶妈顾不得手脏，急忙捂住我的嘴唇，“小姐少爷，我求求你们两个小祖宗了，可不说，啊？”
    “土肥狗干的好事。”Fredi故意朝着打开的窗户大喊，一边不以为然的抖抖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奶娘，他的一大乐子。
    土肥狗是我和Fredi对日本人的贯称，却也被奶娘禁用，当今日本正有个高官就叫土肥原贤二，奶娘说，在上海的日本人是十有八九是汉文通，可要落下话柄，没准小命怎么丢都不知道。
    我曾和Fredi讨论过旧时女子的悲哀，天生怕这怕那，说出的话像小脚布头又臭又长，但仔细想想，也是整个封建氛围造就的罪孽，奶娘好意关心，这样想着，自负年少……
    “叮咚！”
    外公回来了，这些年，他总是习惯的按着门铃，奶妈宛若松了口气，她知道，老爷来了，意味着我们不会那样肆无忌惮，换了一副嘴脸，“两个磨人精”，外公也这样评价过我们。
    “老爷回来了。”
    “外公。”
    “外公脸色不太好看，是不舒服吗，生意上的事让蔡叔打点……”外公摸了摸我的头发，把我拉到饭桌前。
    Fredi鄙夷地瞅了我一眼，他认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两面派，喜欢讨外公欢心，顺便把他的小动作泄露一番，好在从不跟我较真。
    “怎么说你是我亲妹，来什么尽，头痛”，即便多数是吴妈告的密，我也懒的解释，嫌麻烦，唯一的默契。
    “Fredi，你也过来，吴管家，让他们都退下。”
    Fredi随手拿起一块刚切好，未抹上蓝莓果酱的白种土司往嘴里送，“某人今天大清早就成饿死鬼喽。也不知道长辈优先……”
    “涵儿，随他去，往后没得这机会，今儿个让我们祖孙好好享受这顿早餐。我压抑你们这么久，外公对不住你们……”
    “外公，别这么说，谁敢惹您麻烦。”Fredi伸出手比了比自己的脖子，随即抽了张纸巾抹嘴，“啧啧”了几声，感叹今天面包奶味重了些，依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外公接连叹了几声气，点燃十几年没碰的烟枪，“破碗盛不住水……”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信函，“你们大了，外公没用，保护不住你们，最近日本人势力愈加超乎政府想象，随着华界联盟解体，生意也被日本人接手过去，我和日本人也有四五年交到了，原想保个太平。不想昨日接到份电函，今天下午那个把华界一并收购的日本大佐崛井博藤要来家里造访，本来我想把手头最后一笔货物交易完后，带你们去美国安度晚年，可这……这躲也躲不掉的烂摊子……叫个什么事……”
    “放心吧，外公，我们能应付，对吧，哥。”
    “Noproblem。”
    “哥，我在和你好好说话，油嘴滑舌。”
    “Pinky，你刚才不是说过要尊敬长辈，我不是……”
    “你们俩，哎，怎叫我省心，这会儿子斗起嘴来，崛井家族历来是武士道主义，不定数本身就是侵华日军头目，能一手接下整个华界所有股份，外公曾派人暗地调查，却一无所获……总之，凡事定要顺着他们。”外公又猛吸两口烟枪，双眉紧锁，岁月的年轮，早年丧妻，中年丧子，我知道，他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打击。
    最近枪声越来越近，白天里也要胆颤一番，几天前下楼扔垃圾时，不经意瞄到茶几上的一份晨报，上海边境又有一批日本士兵携带武器进入，还打死一群正当拦截的革命党人。
    “小姐。”
    奶妈今天怎么阴魂不散，我只能耐着性子笑嘻嘻地迎上去，“奶娘，您有何教诲，涵儿一定铭记在心，只是，我得先写日记去了，不许偷看。”
    “小姐不是要折煞老身，老身就是吃了豹胆都不敢。副总管说老爷托法国大使给小姐带来最新一季的洋装，特意要了粉色，吩咐我伺候小姐换上，下午得穿着迎贵客呢。”
    贵客，呵呵，终于有机会见见土肥狗的真面目，倒要好好交会一番，没准吃东西的时候还要把猥琐的小胡子沾的油光发亮，倒颇具另类喜感。
    “OK，justthanksformygp，l“dtry。”
    “啊，我的小祖宗啊小祖宗，您别竟说些我听不懂的洋文，这啥子意思噶……”
    “Stop!奶娘，你就放一万个心，我保证打扮的漂漂亮亮，风光无限，迷死万千，所以，拜托您先出去。”
    裙子放在一个浅色牛皮纸袋里，符合法国人的审美，简约不失优雅。裙子的领口是小圆领，肩上有小部分以粉蓝色调为主的巴洛克式拼接，荷叶边下摆两边故意修剪出高低，可爱中带着妩媚。
    外公的眼光？他不是一向让我穿中规中矩的中式旗袍，连开叉的地方也要李嫂帮我缝到膝盖……反正想多想也无用，机不可失，也算今天破个例，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