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五章蛊园
    约莫是到了晌午时分，走在前面的沃旺突然回头说一句“这儿就是蛊园的境地了。”
    曼儿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四下张望一圈，只见几排高耸入云的望天树整齐的排列在一条不宽的泥土路两旁。
    沃旺的脸色不太好看。
    也是，一路上的风景都清爽明丽，唯独到了这儿阴风阵阵，任谁都会觉着不安。
    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和忌讳，曼儿猜他是忌惮前路，便冲他莞尔一笑“送我到这里就好了，谢谢你。”
    沃旺望了望眼前几乎一望无际的望天树略略犹豫一下说“你一定要小心，这儿邪气很重。”
    曼儿点头示意他放心“回去吧。”
    “你先走”沃旺却坚持“我在这儿看着你。”
    曼儿拗不过，便随他去了。
    一步步走入颇有规矩的树间小道，偶尔回头，他便很用力的向自己挥手说再见。那行人影渐渐变成拳头大、绿豆大、芝麻大，直到最后消失了。
    又走了一段路，曼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很沉稳的脚步声，愕然回头，那人竟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了。
    “你怎么……”
    沃旺擦擦额上的汗，扶着膝大口大口喘息，冲着曼儿爽朗一笑“果然我还是放心不下。”
    曼儿低低叹口气“真是个固执的人。”
    沃旺一直陪着曼儿走到可以远远望见蛊园黑漆漆入口的地方。在曼儿一再保证不会有事的条件下沃旺才满脸不安的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几句“一切要小心啊，如果有不妥就下山来找我，我在草屋那儿等着你。”
    曼儿点头“放心吧。”之后便目送着他直到看不见为止。
    曼儿从包裹中拿出斗笠戴上。这张容颜，既然倾城，既然祸水，自然是越少人见到越安全。
    曼儿转身继续向前走。至此，高大的望天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棵个头并不高大却无比繁茂的大榕树。榕树的枝叶投下大片大片阴影密密的遮住了蛊园的大门口。定睛细看才能瞧出突兀在阴影中的“蛊园”两个字。那是用种神秘的黑色颜料泼在模板上留下的，不论从哪个角度望去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两个大字的周围还装饰着形态万千的蛇蝎图案，让整个阴暗的氛围变的更加可怖。
    蛊园的门口站着六个打扮的很苗风的壮汉守着大门，眼看着曼儿一步步走近，他们突然横出兵器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何嘉曼。”
    “摘下你的斗笠。”
    曼儿微微一挑眉，这儿的人都那么在乎别人的外貌吗……她想说我拒绝，举兵器的壮汉却突然将兵刃逼近曼儿。
    曼儿微微犹豫了一瞬，低低叹口气，摘下了斗笠。面纱扬起的一瞬，守门人们瞬间瞪大双眼僵在原地。
    曼儿的眼神是不屑的。又是这样，她就知道。她讨厌他们看着自己时那惊艳的表情，她觉着恶心。
    守门人之一极力平复了狂跳的心脏压低声音开口道“你从哪里来？”
    “远方。”
    “……有何贵干？”
    女子望了眼密林中若隐若现的楼阁“来拜师。”
    守门人们面面相觑，聚在一起小声嘀咕了片刻，其中一个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对她说“稍等片刻。”
    曼儿点点头说好，另有一个便迅速奔进了蛊园里。
    过了好久那人才出来，还不待曼儿询问他便开口道“跟我来。”
    曼儿被领进了一座宽敞的大殿中。
    大殿的尽头是一座高高在上的竹台，被一帘轻薄的纱帘遮住了。几十个女子整齐的站在台下。
    她们一律用微微惊讶的怪异目光打量着曼儿，曼儿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们。这里所有人的穿着都和自己平日里习惯了的装束大不同。说是苗服，却又有那么些微妙的不同。
    不知为何曼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初入九天宫时的场景……当时推开大门的那一瞬，她也是这么不知所措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为何要学蛊术？”说话的是从纱帘后拾级登上竹台的人，薄薄的帘帐让那人的轮廓看似清晰却又辨不真切。只听“哐当”一声，那人拄着的手杖沉沉落地，闷闷的重音霎时响彻大殿，曼儿猜这手杖一定不轻。
    纱帘被一旁的女子轻轻掀起来，帘后那人缓缓走出来，是位年过六甲的女子。虽然斑白了头发，却身姿健朗，风韵犹存。一双威严的美目直勾勾盯着曼儿。
    台下的众女子见她出现立即恭敬行礼“师父。”
    师父……这就是蛊园的主人吗？曼儿抬眼毫不避讳的回视她“因为有所需。”
    老者不急不缓的坐下，把手杖递给一旁服侍的人“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子，为何要选择蛊术？”
    “有何不可吗？”曼儿不卑不亢的望着她，一双琉璃美目中写满了自信。到底是曾经的九天之子，就轻避重的绕开了老者的话题。
    老者没有回答。
    一条青蛇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上，吐着信子从曼儿脚边优哉游哉的滑过，曼儿静静望它一眼，三角尖头，心中不禁暗暗一惊，有毒！却并未有过激的反应。
    这种时候就该假装若无其事，这是沃旺教的。果然那蛇连看都不看曼儿一眼跑出去了。
    竹台上的老者突然朗朗大笑起来“好胆量！”
    曼儿微微有些愤怒的望着她。原来你是在用这蛇试探我。
    “你可知……”老者依旧声音朗朗的说，却不知为何在看清曼儿面容的瞬间，声音突然顿了一下，回过神来继续道“那是什么蛇吗？”
    曼儿摇摇头。到现在为止，她真正见过的、能叫出名字的也只有那日和沃旺一起遇见的红褐色蝮蛇而已。
    一旁的一位蓝衣女子突然插嘴道“是竹叶青，有剧毒。”
    老者点点头算是赞同“你叫什么名字？”她略显苍老的脸上又惊又喜，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几种表情交融在一起，那神态格外古怪
    “何嘉曼。”
    “何……嘉……曼……”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一瞬间，蛊园主人的狭长丹凤美目似有哀愁，定睛去看却又虚无。只见她缓缓摇头，冷不防的说一句“何嘉曼，你可知学蛊的女子，很难得到幸福。”
    “呵”曼儿突然冷笑一声“你骗人。”
    “为何？”
    曼儿避开她略带错愕追问的目光，沉默了。是自己多嘴，本来决定对身世什么的只字不提……
    半晌，两人之间始终是僵持的缄口。
    一旁一个耐不住性子的徒弟冲着威吓一句“师父问你话呢，还不快答！”
    曼儿撇她一眼，再看看台上的人，似乎也并没有要继续对话的意念，正悠闲的呷口茶。那姿态，看似淡泊，却威严的散发着一股森沉的气息。
    “母亲她，得到了曼儿穷尽一生都无法触及的幸福。”
    “你母亲也是学蛊之人？”
    “听说是位相当优秀的蛊师。”
    “她姓何名何？”
    “夏久曼。”
    “啪”一声脆响，老者手中的茶杯骤然滑落，清茶泼了一地。一旁服侍她的人慌忙用手巾去擦，她却制止了。扶着檀香把手忽的站起身来，满眼难以置信的看着曼儿“涣碧山庄的女主人？你是她的女儿？”
    曼儿见方才威严无限的老者突然失魂落魄的动作忍不住浅浅牵了唇角“我母亲的名字有那么令人吃惊吗？”
    “可涣碧山庄不是……”
    曼儿目光波澜不惊的看着她，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般“一夜灭门？”
    “是，这个……”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来，定定的坐回椅子上。
    “曼儿命大，被人救走了。”那晴朗眸中含笑的光景，许多年后蛊园中的徒弟们回忆起还是觉得美不胜收。
    “金蚕蛊……”
    金蚕蛊……三个字让曼儿心间倏的警觉，却面不改色的淡淡问一句“是什么？”
    “不……没什么。”
    “那么……”曼儿望着她莞尔“可以请您接受我吗？”
    老者微微沉默了，那眉头紧蹙的模样，似乎在沉思。半晌，才缓缓的开口，用一种格外低沉的声调说“曼儿，你母亲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幸福。”
    曼儿的神色微微错愕。
    “不过选择权还是在你手上。”
    曼儿正在犹豫，蛊王突然又开口了“不如这样好了”老者慈祥的笑“你先在蛊园住几天之后再决定也不迟。”
    这确实是个折中的好办法，曼儿点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