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书香门第 第9章六乐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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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丹生,我想要的,还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
突然有一人从床上弹起,只见他脸色惨白的扶着额头,喘息不止,果然还是无法忽视陈锦对他的影响,甚至让他的话成为他夜不能寐的梦魇。
空荡的屋子里并无他人,而邱丹生总是疑心屋里头似乎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时常感觉到有人在窥伺着自己。
“还好已经天亮了。”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迅速的从床柜子里拿出一套衣衫换上,好歹没忘记今天要上六艺中的六乐课程。
乐是指音乐、诗歌、舞蹈等。
“希望今天只是讲解六乐,而不是要我表演舞象。”洗漱完毕后,邱丹生用汗巾抹干净脸上的水珠。
“舞”属于乐的教育,从春秋以来,学子们要遵从六艺,十三岁舞勺,十五岁舞象,二十岁舞大夏。
“丹生,你今天起得倒是很早。”前来叫他一起去上早课的江流见他已经准备好,便肆无忌惮的趴在他的肩头,无奈的道:“上一回,我连云门都表演的不好,师长要我顶着大鼎在院子里蹲马步,我认栽。”
邱丹生原本对六艺驾轻就熟,不过六乐大多因时代久远,使这些雅乐变得越来越模糊,失传。残缺的越来越严重,流传至今变得异常艰难。除了古人记谱手段拙虐以外,雅乐本身缺少生命力。而江流不喜欢六乐,是因其本性跳脱,不愿受其约束。
“别忘记年底是要考核的,我不希望见到你被教导六乐的师长逐出师门。”拍拍江流的肩膀,邱丹生将门掩上,和他一起去上早课。
抬头无力的望着天上飘忽而过的云朵,江流不以为意地耸肩道:“我打算去选举武生,儒生什么的真的不适合我。”
“心寄于声,方能奏乐。”邱丹生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内湖一路走到亭子里,突然他停下脚步,跟在后头的江流一时没刹住,直接撞上邱丹生的后背。
“丹生,就算我再不喜欢上六乐的课程,你大可不必借此机会,让我因伤向师长请假。”江流揉着略微红肿的鼻子,嘟囔着道:“如果把鼻子撞歪了,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陈锦看了看邱丹生,又看了看还云里雾里的江流,抿着唇,没有说话。
邱丹生低着头,从陈锦的身边越过。自从那一天晚上,他和陈锦之间的气氛就产生了变化,这种感觉谈不上好与不好,总觉得迟早会出事。
眼见因邱丹生的漠视,脸色愈发显得难看的陈锦,江流稍稍顿了下脚步,随后立即赶上邱丹生,用手肘往后撞了撞他,“他的脸色很糟糕,丹生,你是不是又给他吃闭门羹?”
邱丹生斜眼睨向江流,冷淡的掀了掀嘴角,“我一直以为你和陈锦的感情不好,没想到你会在意我有没有给他吃闭门羹。”
江流蓦然侧身瞥向留在亭子里的陈锦,困窦地道:“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丹生,我记得这几日我都没招惹过他。”
他是没招惹过陈锦,不过邱丹生不会告诉江流,陈锦似乎在迁怒。
当邱丹生等人刚走到乐室,就听到从里头传来一声摔琴的震响,顿时,邱丹生与江流不由得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师长如此生气。
“要不,我们先在门口候着。”江流迟迟不敢入内,在门槛处踌躇着,半晌,他不安地转头瞟向邱丹生道。
还没等邱丹生回话,里头就传来师长似乎隐忍着怒气指导某人的声音,“六乐亦称六代乐舞,柯明辉,你回答我,六乐乐舞各自所代表的涵义是什么?”
下一刻,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随即应道:“御山何必摔坏珍琴,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你本人,至于六乐,心里明白不就好了。”
闻言,邱丹生紧蹙着眉梢,愈发觉得这声音熟识。
柯明辉?
可听这名字,在他的记忆里又丝毫没有印象。
“丹生?”眸光扫到邱丹生面有郁色,江流不解的注视着他。
邱丹生回过神来,眉梢依旧紧锁着不放,犹豫了下,还是推开门,踏进屋内。
屋里头不似以往聚集了十几个学子在一起商量着课业,也没有学子敲打编钟奏乐。气氛看起来很沉闷,连一向笑脸迎人的师长都紧绷着脸,神情不悦的怒视着前方枕着一方瑶琴,坐在软垫上的少年。
柯明辉,原来他就是柯明辉。邱丹生将对方的容貌与名字对了对,愈发觉得对方的容貌很熟悉,仿佛他在哪里见过一样。许久,他猛然惊醒,想起贞观十五年一瞬而逝的璀璨风景。
贞观十五年的少年探花郎,柯明辉,当今陛下亲口赞扬的凤之卓卓,故人称柯凤之。
可惜,天不从人愿,少年得志的探花郎逾年病卒,帝赐葬于长安会昌寺。然史书记载常有难言之隐,有人传言是因其风采太盛,被选入监察司当值,令一众同辈官员黯然失色。以至于当有窃贼潜入内室,盗取去藏在柜子里的画像,如果画像上只是一般的花鸟虫兽或是人物工笔,就不会有人怀疑,但画上的印章却和身为监察司副侍郎没有一点关系。
于是他必须死,也一定要死!
就为了画上的印章,他必死无疑。
“青衫磊落楚生狂,雨暮云朝也烂漫,且由他笔下乾坤飞花转,自蹉跎。”邱丹生忽然想起某一日他在御山师长喝醉后,曾经听到他酒后吐言,情爱二字,害人不浅,柯明辉一生尽毁在这二字上。
“柯明辉,你不要自视过高,这天下可不只有你聪慧敏达。”御山的脸色开始铁青,如果不是自持师长的身份,也许他会直接逐他出门,眼不见为净,免得心生烦恼。
柯明辉慵懒地抬眼瞥向御山,随后视线转移到邱丹生身上,嘴角一弯,笑道:“难得见到书院内也有看得过眼的人。”
见话题落到自己的身上,邱丹生的面上波澜不起,朝着御山作揖道:“学生来迟,先生莫怪。”
御山摆摆手,让邱丹生与江流坐到一旁,俯身弯腰拽出柯明辉枕着的瑶琴,深吸了一口气道:“柯明辉,你是来求学的,不是来消遣的。”
颈后的瑶琴被抽空后,柯明辉冷眼瞄向御山,“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柯明辉从来都是肆意随性的人,你要我循规蹈矩,岂不可笑。”
又一个豪门大少的性子,江流见状皱了皱眉心,硬是忍住没有出言责备他不够尊师重道。
拢了拢珊瑚红的衣襟,柯明辉总算站直了身子,伸手向御山讨要瑶琴。
也许有人穿红戴绿会显得俗气,但柯明辉不会,他仿佛生来就适合最招摇的红,最艳丽的红,就如同一只火凤,妖娆决绝。
“御山,别以为你顶着师长的身份,我就会敬你三分,快把瑶琴还我。”
柯明辉的瑶琴是出自制琴名家——张越之手,为伏羲式,唤为九霄环佩。琴身上髹(即上漆)上乌黑镜亮的漆胎层,十三颗徽为墨玉依次排列,而调弦的琴轸也以同一块玉石雕刻而成,所以可以说柯明辉的瑶琴简直是价值连城。
以至于当邱丹生见到御山怀里的九霄环佩,眼前也不禁一亮。他的瑶琴是连珠式的飞泉琴,音色要比九霄环佩要来清脆明亮,后者的音色比较古朴凝重。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柯明辉的九霄环佩确实比他的飞泉琴要来得好。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柯明辉,你太自负了,北派是大牌,而吴地也不缺乏才华横溢的琴师。”御山甩手将瑶琴摔回柯明辉的怀里,冷眼笑道:“你有本事和丹生斗琴看看,近年来阮芾的弟子除了你就是丹生,连你当年只得了阮芾一句还可,而丹生却是他的唯一亲口赞许的弟子。”
弟子与学子从来都不一样,身为弟子能够从师长那里学到更多的秘技。
御山一直不喜阮芾的凉薄,却承认他是个琴师国手。阮芾九岁弹琴,十二岁能弹杂曲三十及《三峡流泉》等三弄,十七岁弹《胡笳》两本及《别鹤》《白雪》等名曲,在大唐享有很高的声誉。
“师长过奖了,丹生一时有幸被阮师傅收下,不敢妄自菲薄,更不敢夜郎自大。”没想到话题一晃就转到自己,邱丹生抖动着嘴角,引火烧身是造孽,他这是无妄之灾?
听到御山对邱丹生的赞许,柯明辉不由得上下打量了番邱丹生,阮芾是个宁缺毋滥的人,讲究面由心生,一个人琴技再高超,如果长得歪瓜裂枣,他也不会接纳。而邱丹生光风霁月,两眼清亮无垢,倒是个难得的清明之人。
“丹生?小师弟?”他换了下对邱丹生的称呼,主动邀约道:“不如我们切磋一番?”
邱丹生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是很乐意,往旁边看了看,忽然发现陈锦不知何时进入内室,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眸底倏然暗沉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绝对不想成为出头鸟。
想到这,他立即答道:“丹生至今还未出师,不敢擅自与人切磋,况且师兄学的是北派,北声躁急,若激浪奔雷,要论与吴声的比试,恐怕仁者见仁了。”
“呃?”柯明辉适时想起他方才似乎忘记了询问邱丹生,他学的到底是何门何派。
阮芾出生于凤州,在学习吴声用指轻利,取声温润之外,还加强了北声的声韵皆有所主的内在表现,兼家之长的他青出于蓝,以朴实典雅的琴技为主,省去多余的花俏指法。
如果依照前言,邱丹生很有可能与他学的是完全相反的吴声。
“吴声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延,有国士之风。”柯明辉转念一想,突然觉得吴声很适合邱丹生。“小师弟,比起一时之俊的北声,吴声确实更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