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第8章一醉南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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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料到他不想继续讨论下去,瞿铭不想为难他,索性如他的愿,点点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后,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许久,张越僵持着身体,没敢抬头看着瞿铭消失的背影,怕是自己忍不住叫住他。
他最后还是让他失望了。
“瞿铭,我无颜面面对你,面对晟英,甚至是茹霈。”当日的诺言,他哪一个都无法兑现。
勾唇笑了笑,他双肩颤抖,在无人的小道上,终于放声大哭。
人生在世,但凡活着,终会有死亡的一天,张越心知自己一介凡胎俗人,怎会免俗。
想明白了,索性活的肆意飞扬,能给自己最好的,绝不会委屈自己去要个次的。
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想要却不敢取要一人,纵然他不是最好的,可心之所向,竟不由得他选择是否爱与不爱。
或许皈依是他最好的归宿,从此风月爱恨皆与他无关。
禅院孤冷,方丈要他想明白,一旦戒疤点上,俗世中的爱恨痴嗔,哪一样,他都沾不得。
“沾不得,恨不得,怨不得,不如尽数放下,饶我半生痴狂。”
他守着一盏手掌大的油灯,呆坐在漆黑的厢房内,听着蜡油滴落烛台的脆响,恍惚间,想起从棺木中爬出的自己。
那一日,是谁拥着他抱头痛哭?又是谁恨铁不成钢地要他活的像个人样?
“我半生荒唐,以为为一人等枯了容颜,耐住了岁月繁华,总会有人会怜惜自己。”
可惜最后最心疼的他唯有那二人罢了。
次日,方丈亲自前来,打开房门的霎那,见他洗漱一新,神色平静自然,对着他躬身道:“我既舍得辜负富贵荣华,那么俗尘旧事又如何舍不得?”
他生性散漫,少年时游览锦绣江河,不过为因自己喜欢,如今散尽一切,皈依佛门,也不过是因他愿意。
方丈不语,响午时分,小沙弥点燃起大雄宝殿的香烛,在烟雾缭绕中,他朝拜佛前,低头闭目,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几日后,他的住所前,有人送来三四坛豆绿如嫩柳的牡丹。
他静默的伫立在阶前,突然想起,多年前,他似乎给一人酿独活寄生酒,告诫他,久坐对人下肢关节极为不好,尤其是琴师。
“他想问什么?”他转头,对着垂首待命的仆役道。
仆役沉默许久,就在张越以为他不会开口之际,突然听到他道:“主子说起,倘若张公子肯出声,只问一句,是谁?”
闻言,他轻笑出声,一步一步走下石阶,面对着仆役,缓声道:“告诉他,世上再无他口中的张公子,现在唯有无戒而已。”
是与不是,他的选择都不会是自己,既然如此,何须再问?
转过头,他的眸光落在绿牡丹上,发出低不可闻的叹息声。
“入了佛门,领了通牒,从此便是世外之人。他若是有心,不妨放在妻儿身上,辜负二字,要不得,做不得。”
他清楚,若是他未娶,他倾心,也许这会是很好的时机,可惜,他们注定错过。
他有了妻儿,注定子孙满堂。自己孤家寡人,不愿娶妻生子,是不想拖累无辜女子,如今身在佛门,自当清心守戒,不做画蛇添足之事。
张越不知自己到底在阶前站了多久,久到天色渐黑,仆役离开多时,他都一无所知。
勾勾嘴角,他仰起头,竟不忍面对摆放在前的绿牡丹。
他从不知,艳如国色的牡丹也会有让人无法直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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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十里出依旧钟声萦绕,而他厢房外石阶前那疏于照顾的绿牡丹终于还是花败枯萎。
时隔多日,张越似乎忘记有人送来几坛绿牡丹,仿佛真的早已忘却前尘旧事。
早起做完早课,他收起佛经,推开木门,清晨的阳光很灿烂,照的挡在前头的人的面容模糊不清。
风吹树叶,沙沙的作响。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低下头,双手合十,对着那人道:“施主有礼了。”
半晌,终于听到那人微微的叹息声,“你是在嘲讽我吗?”
张越稍稍抬眸,袭风阵阵,那人宽大的袖子被刮的上扬,险些看不清面容。
“……姐夫”许久,他缓声唤道。
似乎被他的称呼所震惊,阮芾偏头嗤笑,当年他正用这句话打消了张越的念头,如今他用这句话打发了自己。
该说因果报应,果然不爽吗?
此时正是僧人下早课的时辰,张越不想被人围观瞩目,索性带着阮芾去了他的住所。
僧人居住的厢房怎比得上他在长安所居住的豪门大院,阮芾左顾右盼,打量了一会儿,险些不能接受。
“坐。”敏锐的感觉到阮芾的目光带着些不自在,张越挥挥袖,让他坐下,提起茶壶,为他斟了杯茶水,递送到他手里,问道:“我没想到你会来邺城。”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阮芾眉眼低垂,不答反问,“为何当日要假死?”
听到他的话,张越的神情起了一丝的变化,等到他终于愿意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的苦涩,“如果我说,不是假死,你会信吗?”
阮芾摩挲着茶杯的手指陡然一顿,猛然抬眸,直视着张越,蓦然发觉,他的相貌仿佛不同于他记忆里的张越,没有那么张扬、鲜活。亦或他根本从未认真注意过他,等到多年以后,才发觉原来张越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郎。
“你……”他欲言又止,张越这些年来历经大风大浪,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推开一张椅子,坐定后,岔开话题地道:“庙里没有好的茶叶,你将就着喝。”
“张越。”阮芾唤得迟疑,却见他对着自己抬头轻笑,宛若多年前,他在姑苏寺庙初见张越一般,霎那惊华。
“呃?”张越不解的盯着他,眼里满是疑惑。
“没什么。”话到了嘴边,他分明想要说些什么,可到底无法再开口。阮芾扶额低笑,往日的记忆涌了上来,当年,他与他姑苏揽月,渔火萤灯,哪想得到今日,他们竟然会形同陌路。
年少轻狂,他以为凭借着自己的琴技,能在长安占的一席之地,多年打拼,换得今日琴之国手的身份,他以为自己该满足了。
至少在他人的眼中,上天够厚待他了,家中如花美眷,现在还喜得麟儿,他该知足了。
可是他的心中会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一角。
到底欲壑难填。
亦或,他不如自己想象中的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想到这,他不禁勾起一边唇角,缓声道:“你遣人告知我——辜负二字,要不得,做不得。只是张越,我,阮芾此生无愧于任何人,但除了你,我欠你之多,恐怕无以偿还,你……是否会恨我?”
听到他的话,张越眉眼动了动,抿着唇,沉默片刻,竟失声微笑。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恨,会怨,可无人知晓,他竟然不恨,倘若有一丁点恨意,早在推开棺盖的那一霎那,消失的无影无踪。
“恨?不过是小僧当年的一厢情愿,佛说五蕴六毒皆是妄,因果轮回全是他日业障,唯有不嗔不怒,不悲不喜,学会了,就解脱了。”话说到最后,张越摇摇头,漠然道:“当小僧遁入空门后,方才发觉世间的七情六欲,我哪一样都碰不得。”
人生在世,因缘故生,因缘故灭。张越不想继续陷在沼泽里,看着缘生缘灭,不能自主。
顺着他的话,阮芾的注意力转移到张越的头顶上那六个鲜明的戒疤,不由得怔愣一会儿,涩涩的掀了掀嘴角,竟不知该说什么。
一切都晚了,不管他心中想的是什么,要做什么,都迟了一步,如同当年,他走错了一步,就不能回头了。
他不是不知,张越这一生最美好的光景是初次遇见他的时候。更不是不知他当日的心意,可他终究辜负了他。
“一切咎由自取。”他沉默半晌,淡声轻笑道:“茹霈说是她,当日我信她,承了她的恩德,我愿娶她为妻,用我毕生之力护她周全,纵然用了他人所不屑的阴谋诡计,失去挚友的信任,我以为我不悔,因为她值得。”
正是因为信任,所以遭受背叛的时候,才会最痛。
张越猛然抬头,死死的盯着阮芾,心脏像是被千刀万剐般钝钝的抽痛着。许久,他抬袖按着额头的一角,哑然叹道:“何苦求个明白,姐姐终是你的结发妻子。”
眸光幽暗,阮芾捏着茶杯的手陡然一紧,当年,他北上长安,跌足落水,醒来后,身边多了个不惑之年的普通男子,他说是他的主子救他出水,还送他银两,告诉他,即使明珠蒙灰,但一旦抹去阴霾,该属于他的依旧是他的,分毫不会被人夺走。
“阮芾,你曾许她花期落尽,不弃亦不离。更许下诺言,佑她长乐无期,无忧亦无虑,直至白首共葬。”
“如今,你兑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