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馆篇  第捌回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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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呈上来的宣纸上面的墨字,白秾浅笑出声。
    每一个名字都是单独的整体,他们之间有间隙,代表属于自己这个独特的人所抗拒别人融合带来的间隙,因为不习惯,怕别人会混淆忽视自己,所以在书写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隔开距离。
    倔犟却很可爱。
    “人都齐了,收拾好了?”白秾出声问身边的许仕仁。他的问话精简却不轻浮,似乎每个字都是经过他仔细斟酌。
    许仕仁躬身退步道:“是,我都提前检查过了!”
    白秾突然接近他,歪头凑近许仕仁,清澈的瞳孔里是许仕仁冷漠的表情。他哧的笑出声道:“馆学,还是个小孩子嘛,干嘛总是这么严肃。”
    “师傅,时辰不早了。”许仕仁俊眉微皱。他的意思是你还在这儿调戏小孩,该出发了你不知道啊。
    白秾缄声,只是细细地打量着许仕仁,只看得许仕仁略显慌乱,才怅然叹气:“是了,该出发了啊。”
    头上日光温暖炙热,暖的人指尖到心尖都是懒洋洋的,所以疼痛可以不再泛滥。白秾挽起嘴角,一把揽住许仕仁笑意盈盈,“馆学咱们走吧,太阳真是个好东西!”
    野外空气很好,池盛宴一席人在一处幽林山垣停歇,干裂温热的大鬈石以及不时浅流如注的溪水,婉转亢吟的鸟雀回旋舞蹈,人单身立在这地方,就好似融于此地。
    “记住。在野外写生千万不要跑远,这里晚上是有很多野兽的,师傅我腿短,要是你被野兽叼走了我也追不上,等到我搬救兵来的时候你就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白秾背着手温声诫语。“这林子野兽都有独占性,一个人单处惯了,你们可不要去招惹他们。”
    然后他便懒身躺在一块灰斑石上仰望蔚空,手指有一搭无一搭的扣着石面。池盛宴一直很讶异这样一位随性的人竟然甘愿屈身青城馆。
    “他把话撂在这儿就算完了?不管我们了?”黎旖悄声问白大牙。
    “黎兄你这就不懂了!青城馆里每位师傅都是这个德行,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师傅带吗?”白大牙憨笑,话粗理不粗。
    “咦。你们快看你们快看!石栏上走过来一排女人!”学子中一人喊道,众人均转过头去。
    石栏上走过一群骑马的妓女。说是妓女实有证据,她们身穿艳丽,头顶掩面蓬,不时抬纱轻笑,而纱下容貌也大多是浓妆艳抹,妩媚至极。她们身姿曼妙柔软,揉进怀里必定像软笔描摹一般的轻盈。
    就好像捧了一把曲线。
    池盛宴眼神突然变得专注,手指扬起仿佛在触摸,金在容一把抓住他的手,但池盛宴的视线依然浓郁痴迷,这天地下最干净的痴迷,莫过于此了。
    咦。那个女人不一样!她浅施素粉却并不憔悴,粉嫩的唇轻扬似风中曼舞的絮线,却有不一样的风采,眼波低调深沉,偶一微扬就有心弦拨动的感觉。这如紫芍一般的妓女是谁?
    “金兄金兄,你知道最后骑小马的妓女吗?”池盛宴急忙问。
    “呵。她叫紫芍,不过不是妓女,而是秀女!”金在容笑的像只狐狸。“知道吗?紫芍是我见过最睿智,最称的上‘紫芍’的女人!”
    池盛宴微惊。“从女绝嘴里吐出这话真是令人讶异!不过看她的眼神却也知道不一般,她当了秀女以后就为妃了,你有没有抢过去的想法?”
    “当然……”金在容折扇倏地展开,此时那两女团抱图已变成万鸟朝宗图。“没有!只是偶有一缘罢了,我对她没感觉。”
    池盛宴古怪的望着金在容罕有失态的解释不禁失笑。“这种女人你没兴趣也就罢了,还这么早划清跟她的界限,金兄,你是不是又好男色了,不会是女人玩惯了想找新奇吧?”
    “噗!”一旁朴大少吐尽刚刚才饮的清水。他急忙掩饰般用绸巾擦拭自己的嘴角。
    金在容也是一脸阴霾,不过心头却泛起一丝窃喜。要是好男色也要找池盛宴这样的人物吧?安然盘坐在鬈石上就像一幅画般,单凭他的风姿就是世上罕有的。
    池盛宴笑而不语。他提起笔筒微笑,“金兄!朴大少!我去别处画了,你们别跟过来,我想自己找找灵感。”随后便身影渐远。
    少年走在山林间的怀抱中。在这个地方,是最接近自然的天堂。所有东西都可以化为实质,树叶、花朵、鸟雀、灌木、芦苇,甚至于空气都好像是如棉絮一般的软,揽在怀里是一朵花冠巨大的木棉。
    寻得一处静谧地方。
    池盛宴掀开一张画纸,白净的画纸质感轻柔。
    手指掠过笔筒,揭开笔盖,装了不少东西,除了必要的画具以外还有一只空筒,自然是比笔筒要小许多,细细长长的,比池盛宴的手指粗不了多少。空筒又称水筒,洗笔润笔的水池盛宴取的是上乘山泉。
    池盛宴优雅的扬起手摊开一张牛皮木囊。里面总共序序列列有数十根毛笔,品种各不相同。他仔细拣选,取出鸡毫、羊毫、狼毫,此三笔皆各有妙处,尤以羊毫为最,乃写意画上等用笔。
    他又取出两块墨,乃松烟墨及油烟墨。油烟墨描写甚好,松烟墨着色极佳。两者搭配,奇妙无比。随即研磨片刻后取羊毫置水筒内润湿清洁,他取出绸缎轻拭毫毛,后点上墨汁左右碾压使其浸满墨泽。
    池盛宴微扬,目之所及,皆好山好水,他突然发现一位妇人蹲坐在溪边捶洗衣物,乌发轻垂,掩住她苍老的面容,却无法遮掩她明亮柔和的目光,静静淌在衣物上,手不停的敲打着衣物,腕上一圈红线。
    生活!
    池盛宴灵光一闪,他笔尖微动,大笔一挥,在空旷的画纸上突兀的横着一条曲折的墨迹,而他,沿着这墨迹将画面分开为两阙。上阕为抽象,下阕为实体,两阙中间由一根朱砂色的细线联系起来,特别而融洽。
    为什么会分为两阙?为什么会有抽象和实体的区分?而又为什么由一根红线缠连在一起?这是池盛宴由那条墨迹延伸出来的思考,他蹲下思绪,阖上双目。
    那位妇女有一对明亮柔和的眸子,是在想着什么?
    池盛宴想到此,毫不犹豫地上前搭话,“这位大娘,您好!在下想问您一个问题!”妇人微愣,又看面前少年形貌迤逦却也放下心来。
    “呵呵,好啊!你问吧。”妇人一边捶衣一边浅笑。
    “您现在在想什么?在下觉得您似乎很高兴!捶衣难道不是件繁杂的事情吗?这腕上红线能否解释?”池盛宴问出心中所思所困。
    妇人放下手头的捶衣棍,她将垂下的青丝绕在耳侧说:“我这个问题从反方面回答你吧。首先,捶衣看上去是件繁杂的事儿,但我很高兴,是因为心里想着丈夫孩子,他们在屋里做饭扫地,等着我回去,所以,快乐能褪去疲惫。而腕上红线,确是家子顽皮缠上的!”
    粗鄙却有哲理。
    “……想着快乐…”池盛宴皱起修眉陷入沉思。
    “我刚刚看见你在画画,是名画工吧,真了不起,小小年纪!一副伟大的画其实不需要什么花哨的着色颜料,只要心之所感,画出来的画必定有如心的表述一般。快乐所以着色大胆跳脱,所以画块明显鲜艳;郁闷所以着色内敛幽暗,所以画块浅淡阴郁。”
    妇人的话不似平常妇道人家,句句在理,条条有意。
    池盛宴敏捷的注意到了这点,他连忙问,“您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在下不解您的见识,着实与书中所教两相径庭,在下困惑,望解忧!”
    “我只是名普普通通的民间画师罢了,偶尔外雇做些授课生意。其实你不必要多听我的话,那在你心目中,是书中知识正确,还是我所言正确?”妇人反问。原来是名画师,难怪池盛宴闻到她身上一层墨香。
    这定是浸淫画道很久的前辈!
    “书中知识有对有错,您的话一定是仔细钻研过,虽不知正不正确,但凭心而论,现在您的言论显然比书中的要通俗易懂许多!”池盛宴回答滴水不漏、有条不紊。
    妇人眼神亮了亮,直起身子微笑,“我的衣服也洗完了,你快去作画吧,时辰不早了。”原来池盛宴两个人交流间妇人就将衣服洗完了。这种处事方法令池盛宴惊奇之余也多了几许思考。
    “如果你能始终有现在这样的一颗心的话,我相信你的画功一定会跃众人而举世罕见的,当上国御画师也就不在话下了。”妇人含笑点拨。她的面容平凡朴实,但一身气质与白秾师傅极其相似。
    “在下明白了,多谢前辈。”池盛宴拱手谢礼。
    妇人含笑看了池盛宴很久,终叹气摆头,她从怀中取出一本麻镶边的小牛皮本子递给池盛宴,说:“这是我平生对画道的了解和突破,许多精辟地方我都画上了朱圈,如果你感兴趣,就收下吧。”
    “这……这怎么可以?!”池盛宴不好意思的抵拒。“已经得到前辈这么多的指点和启发了,在下实在不敢贪更多东西。”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眼前孩子长相好看也斯文有礼,着实能继承自己的衣钵。“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废话这么多还是不是个男人!”
    本来就不是…池盛宴咽下快脱口而出的话,无奈接过小本揣进怀里。“前辈,在下一定不负您的期望,不过,当上国御画师却不是心中所想。”
    “呵呵,万事随缘,你快回去吧。”妇人并无纳罕模样,只是摆手离开。
    池盛宴仔细回味刚才与妇人的对话,不由脱口而出:“这前辈还真是奇妙!在我遭遇瓶颈的时候出现点拨我,我真是好运!”
    妇人明眸潋滟,笑而不语,款款离去。
    池盛宴见着天色不早,赶紧回去作画。刚刚与妇人一番对话,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一幅画分为两幅画,一副虚一副实,虚虚实实,万象归宗。上阕虚拟,丈夫孩子这厢有礼了!孩子顽皮,将手中红线缠在自己与父亲的腕上。
    下阕延伸,妇人手腕一圈红线,缠缠绵绵,相顾无悔。这其间既有柔情万千,又有慈爱连连。而着重点,就在那漫长娓婉的红线和妇人那对柔和绝美的明眸。
    池盛宴深吸一口气,盘起双腿俯身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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