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完称呼问题，赤颜娃娃把月带出了竹楼，快步走到一棵竹子前。
    这棵青竹比之其他的，乍看之下没什么不同，但细看就会发现，他与构成竹楼的竹子一样，非金非石，没有生命气息，只有阵阵细微的墨香。
    赤颜的手沿着竹一路向下划过约一尺的距离，却不是一条笔直的线划到底的，只不过他的动作太快，月什么都没看清。
    随即，一道石门展开在月的面前，就像展开一幅画一样轻易。
    月现在对着这些可以淡定处之了。在见过更离奇的事情，面对这种再无法淡定他就白活了。
    这是隳雨告诉月的两个典藏室的一处。其实在月看来，不过是个大得像小型图书馆一样的书房罢了。四壁满墙的架子，中央是大片空地。只是架子上不是满满的书籍，而是各式各样的玉简，有些简单到没有一丝雕琢，就像一块普通的抛光过的玉片，有些精致繁复得像古代达官显贵乃至皇族的配饰一样。而中央也不是书桌，而是一个小巧的蒲团，刚好够月盘坐其上而已。
    赤颜随手将面门的架子底层的白色玉简全数收在手上，然后，丢了一块给月。
    月无奈地从头到尾、从前到后、从里……咳，看不进去……打量完，点点头。
    赤颜心道：【嗯，看得到，看来还有救。】
    谁知月随后道：“玉质不错。”
    这四个字让赤颜一个踉跄差点摔死。“我收回那句话！”
    “嗯？”月抬头疑惑地看了赤颜一眼，“这是干嘛的？”
    赤颜没好气地说：“闭上眼睛，感悟玉简上的波动，直到你能看见玉简上的内容为止。”
    让赤颜瞠目结舌的是，月居然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看到玉简上的文字。气得赤颜直骂月是“朽木”。
    其实赤颜也知道，没有引路人开启天眼，而让修行者自行领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做到他的要求，而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很快了。何况还是月这样一个久缠于尘世的人。
    也许是因为月强大的精神力以及他是隳雨亲选的继承人，赤颜对他抱有过高的期望，忘记了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所以说，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能够察看第一枚玉简，第二枚也就很简单了。凭着超强的记忆能力，月将开始的十枚玉简上的内容熟记于心。那十枚玉简很简洁，其中的内容也不算多，无非就是一些呼吸吐呐的方法和各种各样拳脚上的招式。
    记熟之后，月在赤颜的“照顾”下，开始近身格斗的训练。
    在这里可没有体罚一说，只要赤颜觉得月的训练有质无量或者有量无质，他就有办法逼得月不眠不休地做到他的要求，月甚至有挨打的情况。月虽然气不过，但是他的骄傲容不得自己放弃。反正“慕月”除了自己以外，什么都没有了。他不在意用这条本就该交付掉的性命，赌一次。最坏不过一死。
    每到晚上回了竹楼，月就循着第一张玉简上的内容调整自己的呼吸，将其与内息运转融合，并且将心神放空，自由感受气的运行，不论是体内还是体外。
    而这样昼夜不停歇的训练，竟然没有让月感到崩溃。
    白天肉体上的疲劳和伤痛在夜间潜修内息的过程中一点点消除。同时赤颜这样不要命（好吧，是不要月的命）的训练，成效也很明显。月的体力逐渐也起来。半年的时间从一开始几乎无法完成白天哪怕一项任务，到后来有了更多时间去体味招式之间的攻守之势、拆解之法，甚至每招每式之间的配合、演化也渐渐融会贯通。在与赤颜招式之间的比斗，有时也能小胜一招半式。这样的成绩对于身体素质和对战经验差到令人叹为观止的月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进步。对此赤颜也不禁点头称是。
    不过等到锻炼对兵器的运用，又在一开始的时间就给月一个不小的打击。
    赤颜又一次带月来演武场的时候，里面已经不是初到时的空无一物。
    几排武器架排列随意，静静伫立。其上兵刃各式各样，长兵如戟、矛、枪，短兵如刀、剑、钺、剌，机括如弓、弩，甚至还有各式暗器。品种齐全到月想撞墙。
    看着赤颜轻松地在各式长兵之间挑挑拣拣，月忍不住走到刀架边，握住一把长刀的刀柄。这把刀被小心地收在刀鞘里，没有像其他刀一样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可这不是他的特殊之处。他的特别在于即使置于鞘中，他的清冷绝傲，成功在月进入演武场的瞬间，引起他的注意。他的存在感强到令人难以忽视。
    确实，月轻而易举地将那把刀抽出刀鞘。当刀面上精细的刻纹和完美的刀身一点点展现在月的面前时，月的心里止不住的悸动，一股君临天下的傲气豪情油然而生。只是当刀身彻底脱离刀鞘的瞬间，月只觉手中的力千钧，别说是提起，整个人都被这刀扯了下去。
    “放手！”赤颜一看之下，大惊失色。瞬间来到月身边，一记手刀打在月的手背上。
    天知道赤颜这一急手上用了多少力，月只觉手掌一麻，那刀便脱手而出，随后，月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左臂的存在。“嘶……”
    赤颜大骂道：“你不要命了吗？连瑞也敢碰！如果不是我在这里，或者我晚一刻发现，你这条手臂就废了！连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你这种人怎么会得到雨主人的认可的！”
    月歪头抱着左臂苦笑，这也不是他想，隳雨就能看上他的，更何况他起初根本就不想。
    如果你认为这就是打击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当赤颜告诉月，他现在手上这把匕首是包括这里暗器在内所有兵刃中最轻的时候，月觉得自己心里快有阴影了。
    最轻的……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一把所谓最轻的五寸找的精铁匕首会让他有种拎着钢板的错觉啊喂！
    “认命吧你！你的精神境界已经高到连瑞都认可你了。不然哪怕你能轻易舞动他又怎么样？无法出鞘的利刃，永远无法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
    赤颜那幅“你小子真好命”的表情，看得月直想把这小破孩摁在地上狂扁……不过扁不过就是了。
    现在的月还没有入道，根本不知道于修行者而言，精神境界有多重要。而且，身体强度是可以通过努力锤炼的，精神境界却是要靠机缘的。所以其实不上佛家须要慧根，道家也如是。
    十多年从未有的挫败感，竟然促使月认真地接受赤颜的摧……咳，训练。
    白天，月在赤颜的监督下，完成规定的力量训练和招式练习。多下来的时间，无论长短，他总要到中央泉水边，甚至浸泡在泉水里，进行冥想，直至夜幕降临。月发现这泉水似乎有疗伤的功效，所以不论训练受伤与否，他都会在泉水里泡到天黑。不然他的身体大概早就垮了。
    而晚上，月则会盘坐或半躺在卧榻上，进行潜修，然后自然睡去。在月能够超额完成赤颜安排的训练时，月已经能够将这套呼吸吐呐的法则融入日常行为中，内化为他的能力，不再需要挪用时间来专门修习。而他的睡眠质量也一日好过一日，睡眠时间也少了许多。
    也许真该感谢上苍的偏爱，月竟然在冥想中，将体内气息推行领悟发展成一套完整的内息运转之道，即使没有充沛的灵气，月也能自行修炼内力。
    这让赤颜双目通红，直呼“怪物”。后来月才知道，初学者就算有师尊引导感悟周天，都未必能这么快体悟完整个周天。
    所谓山中无日月，九年多的时光流逝，对月来说只是白驹过隙，一晃即逝。此时的月已经是内力小成，而不提内力，单论空手博弈、对招拆招的话，月甚至能胜过赤颜几分，力量方面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难得这日赤颜没有来布置任务，月也乐得清闲，在竹楼安然地捧着茶，手上执了一卷小篆书成的古卷。
    火红的身影一掠而入，夺下月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我本来以为按你的体质，没个二三十年达不到内力小成。没想到你进步得这么快啊。”状似认同地点点头。
    月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古卷，又取了个杯子为自己沏上一杯。轻抿一口，才道：“我以为你们把我扔这儿，就不管我死活了呢。”
    离笑挑眉笑：“不错嘛，看来赤颜那小鬼把你‘照顾’得很好，精神境界又上了一层。”
    月撇嘴，“师叔来此，不会只为来看我好与不好吧？有何指教。”
    离笑难得收敛脸上的笑意，严肃道：“我代你师父来，让你去到俗世历练。”又挂上笑，看月小子这些年的经历，已经比一般人一生经历得多。生老病死，爱别离，恨憎恶，求不得，五蕴盛，人生八苦，几乎通通经历了。可惜他被自己的痴恨所缠，看不清、思不尽、悟不透，郁结于心，成了病。
    果然，月睁大了好看的眼睛，“历练？我‘上辈子’经历得还不够多吗？”
    离笑摇了摇头，“你经受了，却没有渡过。你陷在了自己纠成的结，也就成了自己设下的劫。你只有真正面对，破开这个劫，才能真正超脱，立于人之上，得天之道，守念之人。”
    “自己设下的、设下的劫……所以只是我自己看不开吗？”月垂眸，低语。
    离笑又叹，这孩子只怕还没有理解，障于眼前，自是看不清。他们不要月“看开”，而是全身心投入、经历，然后解开心结。往日的他沉溺、不可自拔，以自己的方式麻痹自己，而现在他依旧想逃，作为“旁观者”逃避属于他自己的爱、恨、情。体悟人世变迁、世态百转，以他的领悟力，加之身体的锤炼，自然可以水到渠成，得承天道。只是这些话，他不能点破，只是由月自行了悟。离笑整个无语地望着天顶，【小羽，你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让我在这儿受折腾，我要怎么跟你要报酬呢？】“月，你的玉简呢？”
    月把用冰蚕丝结在项间的墨玉简取下来，递给离笑，“你要这个干嘛？”
    离笑接过墨简，将一枚白简丢给他，“小孩子别问这么多，给你点时间，把这上面的东西记下来，我再把这个还你。”离笑说着，把墨简放进掌心，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辞。
    月细看一眼手上的白简，除了正面的羽翎雕纹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月耸耸肩，将白简放在身前，感觉起玉简上的文字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