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担心也没用，还是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吧。”安羽顺手将配菜装好，又将主菜装盘，然后拎着食盒往月的主治医生那儿走去。
    确认了这些东西小家伙吃没有问题之后，安羽径自回了病房。只是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安羽看到慕青柏正坐在病床边，慈爱地看着月，与他说着话。月也少见地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神情。“慕伯，你来看月吗？”走到床边，把食盒放在边柜上。
    “是啊，羽少爷。”年过半百的人对安羽笑道，“我有些事要跟你说。”说着便叮嘱了月一些琐事，然后走出了门。
    慕青柏是长辈，叫Dark几人也一向只唤名字，只有对月，才是“少爷”。但对安羽却是例外。
    安羽点头，自是知道一定与月有关，也不多做回应，只对月说，“月，好点了么？”
    看月依旧苍白的脸上挂着笑，也不作答，便自顾自道：“饰物了吧？趁热吃了。我到院长那儿去一趟。”
    月却依旧没有什么回应，也似乎没什么反常，安羽便起身向外，轻轻地掩上门。
    一路无言地跟着慕青柏回到院长室，安羽终于忍不住了，“慕伯，月他究竟怎么了？！”不能怪安羽心急，毕竟不是在月的面前，他没必要掩饰自己对月的感情，何况就算是一般朋友也会为那孩子着急上火。
    慕青柏放下手里的病历和一叠报告，也不阻止安羽拿起来看。“羽少爷，你昨天跟我说月少爷的视力非正常性下降、记忆退化，甚至还出现幻觉，我就觉得，少爷的状况早已不是心脏的问题。可我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脑癌。病变细胞已经严重影响到月少爷的视觉神经和海马回。现在更是急剧恶化到威胁他的生命。”
    “有办法治疗吗？我不要知道这么多，我只想知道有没有办法治！”安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慕青柏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一样。“已经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只能做最后的化疗。”而这就代表他现在就只是在等死。
    安羽怔了，“还有……多久？”
    慕青柏闭了闭眼，“乐观估计，还有半年。但如果再有大的情绪波动，那么恐怕只剩两个月。”
    “半年……两个月……”安羽垂下眼，冰冷或温和的假面，瞬间土崩瓦解，“哈，我居然还在妄想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守在他身边！可笑我竟然还以为自己有时间可以等他放开！是！我的确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他……却已经没有办法……”不停地自语，也不管别人是否听到、看到，不顾他人的眼色、想法，兀自疯魔。
    慕青柏看那平日挺拔的身影颓然地站起身，慈爱的眼像是透过他看着谁。收回视线任凭安羽离开。慕青柏拿起那叠刚才安羽看过的报告，从中抽出一张血液检验单，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深深地叹了口气。略显苍老的手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那本《血戮之城》，翻开书，书页之中夹着一张稍稍泛黄的照片。这张照片似乎被保存地很好，事过境迁，清晰的画面中，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搂着一个九岁的孩子，在富士山脚下的樱花雨中，笑得明媚，一如春晖三月暖十里河湖。除了那双有些妖异却温柔宠溺的紫眸，那青年似乎就是那个怅然远离的安羽。
    “影少爷，如果不是他的家族明确告诉我们他是安家的小少爷，我真要以为他就是你，你还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温暖那个孩子的心。”此刻的慕青柏身未老，然须发皆白。
    那一排白色柜子之后走出一个青年，金发蓝眸的的人身着黑色的西服，身姿挺拔，俊郎不凡，是洛晟。“慕伯，你能告诉我，慕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么？”
    “我只是老爷和少爷的私人医生，所知不多啊。”慕青柏喃喃道。
    慕家算是东方古世家之一，自远古起便居于**，直到百年之前迁居日本，原因未明。如今慕家本家是日本贵族世家夜镜一族的幕后主家。现代家主是慕影、慕月的爷爷，慕青峰。
    “慕青峰？！那您……”
    慕青柏忽而笑了，并不那么苍老的脸上有着怀念和某种眷恋，“我是被慕家下放的人。能够保有这个姓名已经很偷笑了。所以我不求能讨回什么。”面对不了，那么便深藏心底。
    洛晟对慕青柏的话半知半懂，但他不会多事将此告知别人。“既然这样，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从我口中知道分毫。可是我觉得他有权力知道，他并不是一无所有。”既然是失去至亲让他觉得生无可恋，那么再给他一个亲人，希望他的心可以活过来。
    可是，真的可以吗？
    安羽有些失神地站在医院天台边沿，感受着风的吹拂，像一双冰冷的手抚过脸颊和颈边。
    不是不知道月唯一一次没让自己跟随保护是在锦洛的酒宴。只是不明白他支开自己的原因。从来不问，不代表不好奇、不担心，只是尊重和信任的情绪更深刻罢了。尊重他的决定，并且信任他的信任。
    只是这次不是担心，而是害怕。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月不在了，自己会怎么样。但决计不会好。还有就是……要告诉他吗？他能够坦然接受吗？还是说……
    “安。”
    安羽回过头去，入眼的是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单薄少年。这般光景让安羽不禁皱眉。“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嫌自己身体好过头了是不是？”脱下外衣披在那副并不厚实的肩背。
    “我担心你。去了那么久，不见你回来，就到院长室去了。结果只遇到晟，他说没有见到你，我就找来了。”月拉了拉肩上略大的衣服，这样的温度对于虚弱的病人来说还是低了些。
    安羽拉过月的手走下天台，心里一咯噔。希望洛晟那个家伙还什么都没说。这小家伙太坚强了，或者太会表现得坚强了。“你就不能照顾自己一点么？”
    月笑笑，问，“叔公跟你说了什么？”
    “叔公？”安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自己也是听到院长和洛晟的对话才知道的这件事，他怎么……
    “呵，爷爷跟叔公的名字那么像，长相又那么相似，凭家族那种上古而来的规矩与对爷爷的尊敬，这名字便必与父亲无关。既然如此，能与本家挂上联系，再加上这个名字……诸多偶然的叠加是必然。”月的眉宇之间跳跃着一如既往的优雅与自信。
    “是啊……”延长的尾音昭示着的是说话人的犹豫不决。
    “跟我的身体有关吧，而且是脑部。”月的脸上依旧是笑，只是长长的碎发掩住了美丽的蓝眸。
    安羽不说话，只是小心地将自己的惊诧收敛起来。
    “猜对了，对吗？”月不由地摇头。安羽的举止表现得太明显了，那种有事不想让自己知道的情绪。安羽明明是个很精明的人。“告诉我吧，让我知道我还有多久。”【不要让我还妄想能和你们在一起很久。】
    “半年……”
    月轻笑，“我还以为我只剩三天了呢。幸哉幸哉。”很好不是吗？还有时间可以报仇。
    带笑的声音同样带着讽刺。这样一个花季的男孩，居然要面对死神。可是他一派坦然。那么之前死在蓝天手下的人呢？他们算什么？
    “我只希望真的有死神，可以把那些该死的人枉活的命转嫁到你身上，让你可以继续创造奇迹。”
    “安，我有我的骄傲。”少年慢慢被安羽拉着走，脸上似乎还是笑的表情。
    【我怎么会希望那些污秽的生命玷污他呢？】安羽脚步一顿，又继续走进病房。
    “何况，我又怎么能创造奇迹呢？我这样没用的人。”月低头坐回病床上。
    安羽的手握住月的肩头，“我们这些人都是你创造的奇迹，如果没有人我，我们没有可能如此鲜活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没用的话，世界上还有几个人有用的？】
    沉默了许久，月抬起头，幽蓝色的眼深深地看进那双碧绿的双瞳里，“答应我，安，不管我会怎么样，好好活着，照顾好我叔公，然后，在以后这个世界或者那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再遇到我的时候告诉我，你过得很好。”
    心里某处一阵一阵地抽痛。从没有感受过的让人窒息的感觉深深地桎梏了安羽。眼睛很胀很涩，有要闭上的冲动，却依旧死命睁着，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那种感觉连看着母亲离开都没有过。
    【其实你很残忍呢。】心里翻滚着许多痛喝和指责，可是最终出口的只有一个字：“好。”
    放下心来的月躺回床上，“安，你能帮我弄台电脑来么？还有之前我要的视频。”
    “嗯，我马上帮你找来。”即将出门的人停下脚步，“这件事结束之后，一起去日本吧。”不是询问。
    “好。”月知道，那是请求。
    随后，一室澄静，有些冷，窗外的风声，像是有谁在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