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是春末夏始。临安初雨，一夜落红。
    天空降下的雨，落在万物之上，以其洁净天穹之清，洗涤这尘缨的一切。
    临安城西一隅，有座杂草丛生的庭院。
    庭院的大门多是闭着的，虽说如此，却也没有刻意锁上。轻轻一推，便可见院中景致。杂草疯长，各异的花也不甘地绽放，若是没有这大唐风格雕饰的围墙，怕是要被路人当做是荒地了。
    只有这高于墙顶、极盛的樱树，还有隐约看到的屋檐，昭示这确是家宅。
    不经打理的庭院，倒也能寻得活力，自在的踪迹。
    一条与其说是着意修，莫如说是人踏出来、仿佛野兽出没的小道通入内宅。
    来人没有喊门，径自沿着这条小径穿门入户。
    一名素衣女子安静地迎了上来，眼角分明是一朵铃兰模样。她微微对着来客低身行礼，然后在前领路。不语，她是这宅院的侍从。
    依旧是水气氤氲的清晨，青瓦上的雨水汇于一处，滴落下来，敲出温醉的声音。古昇清披衣起身，推开房门，目光落于这庭中青色，空静着思绪。
    良久，侧身顺着窄廊走去。
    江左自进门后被引至走廊就一直想着昨天的事。他后背靠在廊柱上，右膝屈起，右肘随意搁在膝头，正眺望着庭院。他面前放着细口酒瓶和酒杯。是两只杯子。旁边是个素色碟子，上面有撒了盐的烤香鱼。仿佛这儿的主人知道自己今天会来拜访，已经提前准备好一样。
    自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正是这宅子的主人。
    “昇清！”一看到好友的身影，江左就爽快地喊出来，满脸笑意。
    古昇清，自称是一位商贾。他身形修长，肌肤白皙得将近透明。丹凤眼，自然娥眉。黑眼睛带着浅褐色。长发未束。仿佛薄施了胭红的双唇何时都带着笑意。
    “来喝酒吧，我自己酿的。”他听到江左的声音，回应道。
    古昇清坐在他旁边，江左醒了醒细口酒瓶中的酒感慨着：“昇清，你又骗我，你是从何处找来这三十几年的佳酿，还有这上好的香鱼，明明还不是季节。”
    古昇清笑着不说话。
    现在不语不在身边，他亲自为江左斟酒。
    江左缓缓道着他昨天经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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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还在园中赏花吗？老爷唤你去大堂，说是有贵客到来。”丫头小玲走近说道。
    “好，你去回爹爹话，我换身衣裳就去。”何湘静边说边移步进了房室。
    
    大堂内，一名相貌清俊，身着白袍的男子正与这家主人畅聊着，提的不过是这些年在行路上有趣的人与事，谈到极为稀奇滑稽的，都有些忍俊不禁。
    “父亲，让小玲唤女儿来是有何事？”何湘静话音刚至，那年轻男子就转头向这边望了过来。她微一抬头就对上了那人深如幽潭的明眸，一怔，竟然会是他。
    她还未回过神来，那人只是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就见他转头与自家父亲寒暄：“这便是贵府千金吧，果真是人中凤，天生丽质呢。”
    何孟生老爷子听后微笑道：“这次就是想让我女儿见见你这样的俊才，说来我这闺女也该是出嫁的年纪了，但是寻来觅去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这不就等到贤侄你了吗？你样貌才气可是我见过年轻辈中少有的，又是江家的继任家主，正合了我心意。左侄啊，你不会怪我这个糟老头子管闲事吧。”
    看到何家小姐出来时就有些猜到老爷子的意图了，听了他一串如此直白的话后，再装傻就没趣了。江左好歹也在外游历过，自然不是遵从父母之命的迂腐之人，他还是比较支持两情相悦的。话一出，这烫手山芋是实实砸到了他手上，食不是，弃也不是。
    正当江左在思忖怎样巧妙地拒绝何孟生，那边寂静好久的何湘静终于开口了。
    “父亲，我已心有所属，又实在配不上江公子，这事委实不妥。”说完又向江左欠了欠身，道：“实在抱歉，让江公子为难了。”
    “两位且谈，湘静先回房了。”莲步轻移，出了大厅。
    江左看了看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何老爷子略微不善的脸色，有些自嘲地笑笑。前一刻自己还想着怎么拒绝人家小姐，却倒是先被对方推了。虽说不上失落，但心中不免有几分尴尬。
    正这样想着，何孟生开口了：“贤侄莫往心里去，湘静并不是任性的女子，平时也没听她提起有意中人这事。那样说，怕还是没有想嫁的心思。陪了我们那么多年，一定是不愿离开我们去适应陌生的环境。”
    “自然。像令嫒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子，一定是十分孝顺的。何叔不妨享受一些时日的天伦之福，嫁娶之事缓几年再谈吧。”
    “也罢，不过到时贤侄怕是已有妻室了吧。”何孟生的脸色稍缓，呷了一口茶道。
    “将来的事我不能断定，只是晚辈这几年还没有成家的打算。”说完，江左又和何老聊起了家中的近况，在何家吃了晚饭才回的府。
    那厢，何湘静轻蹙娥眉，喃喃自语道：“果真不记得了吗？不记得，不记得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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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你的姻缘啊，怎么，是找我来测算的吗？”古昇清笑道。
    “若真是这样，我也就不与你提了，免得你还要笑我一番。”江左语气一转，正色道，“说来也巧，我今日在聚缘斋用早膳时听得两人对话。一人道：‘你听说了吗，昨天又发生一件怪事。’‘你说的是张公子失忆那事吧。’‘嗯，要是只有一个人，倒也能说是癔症。’另一人说：‘对啊，已经是今年第三起了。’‘是啊，这么说来，最早应该是何小姐那起吧，约莫是两年前了，去年倒是有两起，没有多少人注意啊，现在更是只多不少。难不成这失忆之症还是瘟病，会传染？’听到这儿，我也就不听了。”
    古昇清细长白皙的右手指尖，举着只盛半杯酒的酒杯道：“哦，你是说何小姐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何孟生老爷没有与你说到此事。”
    “嗯，我虽说只外出游历一年，也许漏过了此等异事，但也不至于。。。。。。昇清，你知道吗？我父亲与何府交好，我也认识何叔，但是我对何家小姐完全没有印象啊，像是这个人完全没有存在过一样。”江左放下酒杯，皱着眉头说。
    古昇清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样说，何小姐可是要伤心了。不过。。。。。。”
    纤长的手靠上江左的额头，传来一丝清凉，江左的脸颊却有些微红：“昇清，你。。。。。。干什么？”
    古昇清狡黠一笑：“没什么，只是看你有没有发烧。”说完起身进入草丛，屈膝一阵后又站了起来，悠悠走至江左身边，摊开手掌：“江左，把它放在你的香袋中吧。”
    江左看了看他手中的藤草，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百解藤，辟邪用的。”古昇清又在他对面坐下，斟酒饮了起来。
    江左古怪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收下后也没有多问，默默地喝起酒。从他认识古昇清起，就觉得他身上隐着种种神秘，倒不是没有问过。只不过那人要不就笑着不答，要不就回的太过合情合理，叫你无法继续询问。但这些也没有阻止江左与他来往，大概是直觉认为这人对自己无害吧。
    “江左，明日陪我去张府看看吧。”酒过三巡，古昇清叹息般地说。
    江左投来讶异的目光：“怎么，你也对这种事感兴趣了啊？”
    古昇清没有接话，将视线投向被雨露浸渍的庭院，唇上的笑容已消失。
    江左望着友人的侧脸，没有深问，只是说：“行是行，但张家我不熟悉，要用什么理由登门拜访呢？”
    “你忘了我略通岐黄吗？”脸上又恢复浅笑。
    “哦，你是要去给张家少爷看病啊，为什么要叫上我呢？”
    “因为这件事也与你有关啊。明日就要拜托江大人当我的侍从了。”
    不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二人身边，微笑着替他再度斟满。香鱼已经吃完了，不语端上腌渍的青梅。
    江左虽是满腹疑惑，但看了看昇清的表情，知道他没有解释的打算也就没有开口。心想自己还是沉得住气的，明天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