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4宿命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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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无意在夜里离开了,他本来想当着雪儿的面,劝他自己离开的,以成长历练为理由。可是,他无法面对雪儿对“永远和师父在一起”的执念,更无法面对雪儿幻灭后的失望落寞。可离开了以后才发现,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继续游历,可少了个人,总觉得不自在了,连兴趣也提不起了,明明会去四处游历不是因为雪儿的。留下来,他的确很担心雪儿,可又怕被雪儿找到。
    最后,冷无意在犹豫不觉间就留在了城里,他们本来在琶京,琶京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子,说不上十分繁华,但有一点,人口十分密集,几乎可用人满为患来形容。城不大但人多,因此房屋也建的密集,很多细窄偏僻的小巷,要藏起来倒是很容易。
    可冷无意很快就后悔自己留在城里了,雪儿哭完以后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四处找冷无意,还真让他无意中开到了冷无意那白色的身影。冷无意一见自己被发现,运轻功逃了,竟有一丝狼狈。
    躲在小巷里,冷无意看着雪儿一脸焦急,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忽然心脏部位一阵钝痛。虽然江湖上的人都说他冷漠疏离,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缺少感情的人,只是不容易动情罢了。
    在最迷惘的时候遇见了雪儿,那个被抛弃了,坐在雪中抬头,张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孩子,胆怯又掩饰不住惊喜地叫他大哥哥,拉着他的衣角努力跟上他的脚步。小小的手握住剑已很费力,却倔强地坚持每天练习,只为能一直站在他身边,不会成为他的负累。无论认识了再多的朋友,心中始终最依恋、最崇拜的都是他,眼里只有他,把他当做自己的整个世界,渴望着一辈子跟他在一起。从那个雪夜起,冷无意的人生不再只有他自己一人,十二年来,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有雪儿。而他自己,一直不敢去想的那份感情,在昨天夜里坐在雪儿的床头时,忽然变得分外明晰。亲情?疼爱?保护?怜惜?都有,但绝不止。那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多舍不得雪儿,甚至突然热切地渴望着雪儿所说的永远,永远在一起,就只有两个人,他们之间,绝不会有第三个人了。没有永远?那就一辈子,厮守终老。可是……他也没有。这是他的宿命。
    冷家的男人,从没有能活过四十岁的。从三十岁起,便每年以五倍的速度老去,也就是说,从三十岁起,每年老五岁,不仅是外貌,还有身体,和生命。昨天是他的三十岁生日,其实就相当于是三十五岁生日了,冷无意无奈的苦笑。就像被诅咒了一般,冷家世代的男人从三十岁开始,就迅速衰老,没几年,就是老头一个了。到四十岁就相当于八十五岁,照理也有人能活这么长,可冷家没一个男人活超过四十岁,更要命的是,冷家每一代都会有男丁,别人想生男孩还要求菩萨,冷家是求菩萨都无法不生男孩,至少一个。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知道他离开,雪儿定会伤心无措很久,甚至会怨他丢下他,但与其拖累他、或吓着他,不如早早离开,让他忘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其实,当初就该在没培养出感情的时候托付给别人,干脆当初让雪儿跟着琉穗就好了。可想是这样想,当初才几天,他就不放心也舍不得把雪儿托付给别人了。或许,这也是他和雪儿的宿命吧。
    冷无意想起了他的母亲,那个离开以前一直都很疼自己,也很爱父亲的女人。父亲一直很爱母亲,知道父亲死去,爱也不曾离开。父亲从未怨过母亲的狠心,那时他不懂,母亲抛下了年仅八岁的自己和步入了宿命的父亲,父亲却仿佛松了口气。而他幼小的心灵从此蒙上了灰,他更急切了,心里焦躁不安,更努力的练功,也更孤僻清冷。十七岁那年,他再次见到了他的母亲,她改嫁了一名商人。那次在大街上相遇,冷无意一眼认出了她,她呆立着,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是无意吗?”“是。”母亲眼里有尴尬,但更多的是伤感,踌躇一下,问道:“你父亲……”“离世了,有两年了。”冷无意答得冰冷,毫无感情。母亲的眼神瞬间暗了暗,随后又平复了,无奈又认命地问他:“你恨我,是吗?”对上她的目光,冷无意转开视线,“你抛夫弃子,父亲却一直爱着你。”语气淡淡的,却渗着怨怒与悲伤。母亲忽然恶狠狠地说:“你以为我就不爱你的父亲?我十七岁就嫁给了他,第二年便生下了你,是因为我知道他的生命远比别人短暂!我希望别再浪费时间,我想让他多感受几年娶妻生子,共享天伦的快乐!”她越说越激动,停了一下,稍微平复了情绪,再次开口,是深深的无奈与悲伤,还带着些哽咽,“我以为我可以忍受的,可原来,我不行。从三十岁开始,他迅速地老去,他面对我,总像亏欠了我一般,让我很压抑。他三十一岁时,身体已经衰老到四十岁,我知道,两年后,他就会变成五十岁。我很心疼,但也很害怕,我才二十六啊。这是冷家的宿命,我这一生要亲眼看着我最亲最爱的两个人走上这样的宿命,这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这对我公平吗?!要亲身面对你父亲的离去,然后十多年后再亲眼目睹你走上你父亲的路,离开我?这不但是对你们的折磨,更是对我的折磨啊!”她再次说的激动起来,泪流满面。然后她闭上眼,叹息着,“我受不了,我那时候觉得我一刻都不想留在那个家了,那儿将会让我遭遇厄运,不管你们是否会恨我,我只想重新开始我的生活,不用面对你们冷家的诅咒的生活。”再睁开眼,她眼里已一片平静,“孩子,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也大概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了。但我想提醒你,真的爱一个人的话,不要让她不得不面对你的悲剧,也让冷家的悲剧在你这一代了结吧。”自此,他再没见过他的母亲。
    真的爱一个人的话,不要让他不得不面对你的悲剧……
    他知道雪儿知道后也不会离开他的,可是,只要还跟雪儿在一起,雪儿就不得不面对他的悲剧,那种看着珍爱之人一天天步向死亡,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撕心裂肺,他不想让雪儿体会,或许当初就该狠下心来不让他跟着自己的,多少次契机,多少次他都放弃了,希望这时候才下定决心,不会太迟。
    他终于懂了,他懂父亲为什么非但不怪母亲不能守候到底,相伴至死,背板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与诺言,反而松了口气了。
    父亲,真的很爱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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