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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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已至尾声,包厢里梁治同看得兴起,白少琮颇为无趣的陪在一旁。待耍枪的武生将一杆长缨枪耍得眼花缭乱时,这场水淹七军才算收场。缓缓的拉上帷幕,梁治同低头浅酌了一口茶,看了眼白少琮,这才说,“今天这场戏并不好看。”
“哦?”白少琮强打了精神,“那看来以后,得多排上几场才成。怕就怕宛城这个戏台小,找不来像今天这样的武生。”
梁治同笑答,“只要你能把戏给唱起来,什么样的武生,我都能给你找来。”
白少琮懒散的笑了两声,说,“可武生戏是北方戏,放在宛城总感觉有些不入流。待有一日,我带你去怀晋看这场戏,水淹七军,保准是另一番唱法。”
梁治同哈哈笑说,“难得白少爷有这样的魄力,我梁某人就等着那一日!”梁治同看着坐在外面的林家人,开玩笑说,“林老爷子医术不凡,他养的这个女儿也不同一般的胭脂俗粉。”转过头看见白少琮微有些不自然的笑,他又大笑说,“美人儿自然是配英雄,你与林小姐天作之合,等我去求大帅给你们指婚如何?”
白少琮顿了一下,暗暗的笑了一声,“梁副将真会开玩笑。半夏现在可还上着学堂呢,再说我也怕林伯伯一拐杖把我给撵出来。到时候别没抱得美人归,反倒折了一条腿就不好了。”
听到这有趣的回答,梁治同不由得又大笑了起来。
此时白少琮跟前的亲卫走了进来,行了军礼后俯身与他一番耳语,听罢白少琮站身,神色也严肃了起来,“梁副将,军中有急务,我就不多留了。”
梁治同点了点头,“军务要紧,你去吧。”
这一夜,城里头是乱极了的。城北鼓楼附近发生了枪乱。砰砰的枪声让几乎半个宛城的人都要从梦里惊醒了过来。院子里一直都是乱糟糟的,值夜的伙计掌着灯,不敢有半分松懈。而半夏也是一夜辗转未眠。
这一大清早早起的人都还能闻见空气里的那股硝烟味。街头巷尾早有一番纭纭说辞,弄得人心惶惶。
“张大帅的部队怕是要从北边打过来了吧?”
“……这天下哪有太平的时候。”
“嘘……”有人压低了声音,“听说是倭人的奸细。”
“什么倭人的奸细?”有人不削的扬着头说,“那是共*党的人。”说话间瞄见不远处有三两戎卫气势汹汹的走来,他顿时噤了声,猫腰拐过了街角。
天一堂虽有了这场风波,但也只是稍作了整顿,一早便开张营业。大哥林杜仲还挂心昨夜的那阵枪乱,本不主张即刻营业的,但拗不过自己的父亲。所以一早便驱车赶往白府,想探听一下情况。
因为岳家的关系,半夏和锁阳特许有了两三日的假期。虽是难得的空闲,但却被禁足在家,还未过半日,半夏已觉得心烦如麻,捧着书看了半晌,心却是在九霄云外飘荡着。最后索性扔了课本,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溜达。
天还是有些阴沉沉的,枝头的残红上挂着露珠,一早还未散去。
半夏溜达到了后院,那里是父亲的书房。还未走近便看见树丛间有两个身着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匆匆走过。是两个陌生人,半夏从未见过。心存疑窦,所以抬步走了上前。刚走上台阶,就看见一个瘦脸清隽的陌生男子守在门外。他旁边的是父亲跟前的伙计虎子。
“三小姐,老爷会客呢。”虎子向前一步,略微拦了一下。
“哦。”半夏止了步,再看了眼那陌生人,见他向自己客气的行了礼,这便也向他略微欠了身,然后顺着廊子慢悠悠的去了。
这一上午半夏都陪着二嫂的屋里学刺绣。本就对这细致活不那么娴熟,再加上心里头烦躁躁的,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扎破了手指也浑然不觉。
方闵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摸样,以为她还在想岳家的事,于是说,“天好好的在上头挂着呢,就算真塌下来了,也有你两个哥哥顶着,你就不要瞎想了。”
半夏也不知听了没听进去,只是低着头,“哦。”了一声。
方闵看了她一眼,整理着手中的丝线,说道,“半夏,明年你也该高中毕业了吧,你二哥让我问问你,你是想去留洋呢,还是想寻个好人家?”
半夏半歪着脑袋看着她,“真是二哥让你问的?”
方闵被她盯得受不住,只得老老实实的招供说,“好吧好吧,是大嫂。她前好几天就说她有个远房表亲家的儿子,是从俄国留洋回来的,很是不错,想介绍给你认识。”
“我才不要。”半夏摇头,“我年纪还小,现在世道也乱,留洋也不见得好到哪去。所以我想先找个事情做,等事态稳定了再说。”
方闵说,“你看现在哪个大家闺秀出去找事情做的?别说是父亲,就是你两位哥哥都不会同意。”
半夏撇了撇嘴,不满的说,“现在的社会跟以前已经大不一样,女孩出去做事的多了,为什么我就不行?”她又上上下下看了看方闵,嫌弃的说,“亏你还是读过高中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好啊你,你竟敢这样说你二嫂?”方闵扔了丝线,双手朝半夏的胳肢窝挠去,半夏哈哈笑着,左闪右躲的与方闵闹开了。俩人正在嬉戏的时候,王碧芝推门急急的走了进来,见着二人张口就说,“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两人闻讯赶忙凑了过来,王碧芝带着几分得意说,“外面的那些传闻啊,都是些没意思的人胡诌的,杜仲刚跟白少爷通过电话,那边清清楚楚的已经给了信儿,说是几个不知好歹的学生闹的,跟两个警察起了冲突。是响了枪,但没伤着人。两边都审清楚了,抓了几个人,见关系不大最后都又放了。”
“哦,原来是这样。”方闵长舒了口气,说,“害的我心里从昨夜到现在都不得安生。这下好了。”
半夏却没吭声,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件事仿佛没有那么简单。她想到了岳良琛,从岳家回来到现在,她老是不自觉的脑子里就会蹦出这个人的模样。他朝自己开枪的样子,他神色漠然的样子,他张皇失措的样子。一个个不同的表情像是刻在了她的脑子里,这些表情都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他是岳良琛。
到午后的时候,突然涌进了厚厚的云层,天顿时暗了下来,不多时便哗哗啦啦的下起了雨。雨势急骤,不时还伴着沉闷的雷音。初春下这样的雨,倒是奇了。
半夏帮着仆人将院子里的盆栽移至廊檐下,回头时看见父亲随着来人急匆匆的走了,半夏想张口唤住,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仆人说,“去看看爹爹是不是要出远门,是的话,就让门房备两把伞去。”
仆人去了,不多时回禀说,“老爷坐了那位先生的车走了,没唤住。”
半夏点头应下,洗净了双手便去了**。
哗哗的雨时停时急,却倒是迎合了半夏忐忑难安的心境。锁阳缠着她要练字,拿了笔在手中,呆愣了半晌落不下去。锁阳不满的嚷嚷了两句,便去找旁人玩去了。最后半夏长叹了一声,落笔写道,“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雨刚至黄昏便停住了,乌云散的一干二净,西边竟还露出了点微红的夕阳。
这林甘遂一直到十点多才回来。伙计们大都歇下,哥哥嫂子们也都请了安回房去了。半夏奉上茶,本也想回屋,转身的时候听见父亲冰冷的声音,“半夏,你等一下,我有话说。”
半夏不明所以的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父亲,他这几天来有些消瘦苍老,明晃晃的灯光下,似乎还能窥见他鬓下一丛丛的白发。林甘遂看着她,满眼都是恨不成器的无可奈何。“还不给我跪下!”他狠心将手中的拐杖朝她摔了过来。
半夏一惊,来不及躲,那拐杖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她的小腿上。她一个趔趄,倒真是跪了下去,这多半分恐怕也是因为他那声厉呵。
“爹爹,我做错了什么?”她满心委屈,眼泪洇眼眼眶中,几欲落下。
“做了什么?你说你做了什么?你个苟且偷生的东西!”林甘遂骂道。
半夏性子也倔,怎么肯无缘无故受这份斥骂?她想站起来问清楚始末,可刚一动,一掸子狠狠的抽在了她的背上,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小到大,她哪受过这份皮肉之痛。
“我养育了你十几年,你把我看做了什么?这两天我东奔西走的去救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撇下老脸去求白家,你呢?你却和那个畜生串通一气,合伙骗我……”说着话,又是一掸子抽了过来。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风言风语?”半夏忍着痛,大声辩解,“我什么也没有做!我是你的女儿,我怎么会骗你?我又骗了你什么?”
“你还嘴硬!”说话间,又是几掸子落在她身上。林甘遂不肯信她,再说他现在正在火头上,不管半夏说什么,他也不会听进去半句的。
“若我真做错了事,你也该说个明白!”她回头辩解,不巧一掸子正好落在了她额头上。“啊——”她一声惨叫,眼泪汹涌而出。这会心里的委屈怕是要比身上的痛重千百分。听见半夏的叫声,屋外头躲着的几个人再忍不住,哗啦啦的都冲了进来。原来那杜衡杜仲夫妇四人也并未走远,听见屋里有动静才又折了回来,这会见再劝说不住怕是要打出好歹的,这才不顾斥骂的护了上来。
林杜仲冲上前夺了父亲手中的掸子,看着半夏的惨样,埋怨似的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你这么打人?一个姑娘家你也不怕打坏了身子。”
林甘遂虽在气头上,但毕竟挨打的那是自己至亲骨肉啊。他心里着急,又带着既疼又恨的心情。但面上依旧冷着,不肯露半分关切。
最后索性挥了挥手,厉声说,“你们带着她都给我滚出去!”
见父亲这里不会再有好脸色,几人刚想退下,就听他又说,“杜衡你去学校给她请个假,让她呆在家里好好的反省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