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断雁叫西风 第29章 礼尚往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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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不大,却还算干净齐整,里面按照连细雨的吩咐铺了厚厚的棉垫,备好了小食干粮。连细雨满意地点点头,大方地拿了块碎银给店伙做打赏。问明了路径,一个人甩着鞭子上了路。
一路走走歇歇,累了便停下休息,看到景色好的地方便就地来个野餐,偶尔从路旁的树上摘几颗熟悉的果实,酸酸涩涩的也颇有滋味。拉车的马儿虽不是什么名品,却温驯听话,连细雨不急着赶路,只偶尔控制一下方向,其余时间便任着它随性走。一人一马都散漫了性子,一路走的很是悠闲。
这日本来阳光明媚,谁知到了傍晚却突然下起了大雨,连细雨勒马停缰,扭着眉毛四处张望。脚下所行之路荒僻幽静,行人甚少,一路过来连户人家也未曾看到,现时想要找个地方避雨也是困难。
雨势越大,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砸到地面,溅起小朵小朵的泥花,连细雨翻出之前备好的蓑衣穿上,带好了斗笠,驱着马儿向前,“好马儿快些跑,找个干燥的地方咱们避雨我给你喂草料。”
一鞭子轻轻抽上去,马儿便知意撒开蹄子跑了起来。这一跑便是小半个时辰,雨势滂沱,道路变得泥泞,马儿跑起来也很是吃力,到了这会儿速度也慢了很多。连细雨顶着满脸雨水,眯着眼辨认周围景物,突地,他眼前一亮,使劲拍了拍马臀,往着前方一点亮光而去。
到了近前,发现是间破茅屋,屋子的一面墙已塌大半,生命力极强的野草从墙面裂缝中疯长而出,靠里面的地方燃了丛篝火。
连细雨向里面招呼了声,四处看了看,便将马车赶到后侧的屋檐下。将车驾从马儿身上卸下,他翻出些草料倒在干燥的地面,见马儿开始低头吃起来方才进了屋。
连细雨一边解下蓑衣斗笠一边往里面走,见角落里坐着个瘦小的身影,便再次开口道“打扰了。”
等了等,未见对方回应。他本身不是个擅于交际的人,见那人没有搭理他的意愿也不以为意,兀自将火堆旁的木柴架了起来,脱掉湿掉的外袍搭在上面烤起来,犹豫了下,又将鞋袜脱了烘干。
丢了块柴进火堆,连细雨转头看了看角落里的人,见对方似乎还是保持着之前见过的姿势,挑了挑眉又转了回来。
天空突然窜过闪电,明晃晃地光亮过后便是沉重的闷雷,连细雨抖了抖,将衣服鞋子翻了个面继续烤。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细细的呜咽,连细雨后背汗毛竖起一溜儿,旋即想起身后有个人,又镇定了下来。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连细雨盯着那团黑影看了半天,见那人虽没有动作,却开始颤抖起来。便从柴堆里挑了跟趁手的树枝,向那人戳了过去。那人突然抬起头,带着血丝的眼中满是茫然,手上却是十分迅捷地抓住了树枝,满面潮红地盯着连细雨。
连细雨眉头一跳,借着火光看清了这人的脸。
十来岁的孩童,大眼睛小嘴唇,白白净净地脸蛋上泛着红潮,双眼失焦傻愣愣地望着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了动。
连细雨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也不在意。只是被这孩子眼中突然闪过的一丝凶狠的骇了一跳,正待凝神细看,那孩子却闭上眼倒回了墙角。
连细雨犹豫了下,又用树枝戳了戳,见没甚动静方才提步上前,伸手刚搭上那孩子的肩膀,便脸色一变扭步急退,一枚暗器擦着他的脖子险险掠了过去。
他眼中冷了冷,面无表情地瞪着那孩子,既不说话也不动。
那孩子撩了撩眼皮,凶狠地道,“别靠近老子……咳咳,要是误杀了老子可是不管的。”
连细雨翻了翻白眼。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如果忽略掉他略微涣散的眼神,潮红的脸颊,咳嗽气弱的声音的话。
连细雨看也不看他一眼,随手扔了树枝,抄着手回到火旁。坐着烤了会儿火,闲极无聊抖了抖半干的衣裳,又找了两根细树枝将鞋子顶起来立在柴堆旁。出去小了个便,就着雨水洗了个手,顺带又从车上拿了些干粮下来。
啃着半干的点心,他懒懒地倚在墙上,视线落在屋外漆黑的天空,心里盘算着要是明早雨不停的话他是走还是不走。
‘咚’,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连细雨揉了揉脸,拖着步子走了过去,轻轻踢了踢倒在地上的那人,等了片刻不见对方再起异动,方才挟着他的肩胛将人拖到了火堆旁。
伤寒药什么的他是肯定没有的,于是便去拿了马车上的棉被将人细细裹了,又拿了块绢子接了些雨水给他搭在额上。想了想,又拿了水袋捏开小孩下巴给人灌了些水。
拍了拍手,他自觉自己这一番处理干得还是不错的。给自己一番肯定,又添了两块柴进火堆,方才心满意足的裹着衣服睡了。
因为外部环境的原因,连细雨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翻来覆去好容易快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睡眠不好导致了他整个人情绪阴郁,而这份阴郁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屋中的火堆已经快熄了,淡淡的青烟从燃尽的炭灰中冉冉升起,屋外雨势转小,细密的雨丝绵绵而落,织成一片晶莹的雨帘。轻轻吹来的风带着湿凉之气,清清凉凉的很是醒神。
连细雨打了个冷噤,颈间冰冷的触感逼得他迅速睁开了眼。
眼泛血红的小孩,干裂起皮的双唇勾起恶劣的弧度,顶着一头散乱的头发,将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连细雨心中瞬间泛起了滔天悔意,他想到了上一次。对,上一次,在小楼,他因着那个人之前的相护之情,让宋总留了手——结果,他成了随时能够变成冰雕的废物。
不是不恨的,可怪又能怪谁?怪对方不讲道义?怪自己太讲礼尚往来?
嘁。
既已成定局,他连细雨懒得纠结,不伤也伤了,吃一堑长一智便也就罢了。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被人再一次恩将仇报。
虽说算不得多大恩情,但他照顾了小孩一夜却是不争的事实。且不管他这自作主张的照顾算不算多事,也不管对方领不领情。单说这大清早被人拿刀子顶着脖子这种事,连细雨岂能忍?
新仇加旧怨,连日来心中的气闷恼怒终于爆发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雨,仍旧绵绵密密的下着。连细雨抚平微乱的衣襟,头也不回的走了。
角落里,口吐鲜血的孩童怨毒的目光落在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上,无力的双手不甘的锤着地。最终,只得不甘的阖上了眼。
将马车套好,连细雨披了蓑衣扬起了鞭子。雨没停,可这地方他已经不想再待了。
也许是天气应和了心情,他觉得心里冰凉凉的空荡。仿若无边的雨幕如影随形,空旷的野地湿漉漉的阴沉,他将自己缩成一团抱着缩在门边,放任马儿缓步自行。
去哪儿呢。
找谁呢。
怎么办呢。
一遍遍自问着,他不知道答案。
人道:心安即是归处。
他,何处可归?
‘轰’,眼前猛然划过一抹亮白,紧随而至的雷响震耳欲聋。连细雨被吓得浑身一抖,差点摔下马车,脸色煞白的抓紧车驾,他这时候哪儿还有心情再悲春伤秋。
格老子的!吓死爹了。
哆嗦着拍了拍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脏,连细雨狠狠地咬了咬舌尖。
口中尖锐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伸出舌头用手不停的扇着,眼中要掉不掉的泪水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好痛啊,卧槽!
也许真是咬得太重了,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个不停,连细雨默默无声泪流。三息之后他,心中默念句“收”,眼泪还真就给他收住了。
他自嘲,真是好方便的水龙头啊。
给自己这么一打岔,先前的负面情绪一下子不知道被抛到了何方。总之,连•无精打采•细雨先生,经历自己的一番神经病后,已经恢复了正常。
可喜可贺。
所谓心远地自阔,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方才不高兴是看哪哪碍眼,现下情绪稍微沉淀,却觉得天高地阔心胸也跟着开朗,忍不住便扯开嗓子嚎了一声。
方才的就是过去的,过去的就是回不来的,回不来的再想作甚?
扯动半边嘴角,连细雨又拿起了鞭子,马儿扬蹄踩得水花泥花四溅,连细雨懒洋洋地倒回车里,搭在外面的雪白长裤泥泞一片。
也许是老天爷见不得他过得太安逸。
两个时辰后,浑身无力的连细雨默默瞪着车顶,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简直要把人逼疯,他奋力动了动手指,然后无奈的闭上了眼,希望能借此养养神快点恢复一些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