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中有新雪飘落，洁白的花朵被寒风吹得四处飘散，身不由己，当空乱舞。
    重华指着远处青衫落拓，轻声附在佑宁耳边道：“小棠在那里，我们先不要过去。”
    佑宁顺着重华所指看去，果见羽化棠一个人靠一块刻着断爱池三个大字的岩石上喝酒，神影落拓萧瑟。他一杯又一杯接连不断喝着，面上有迷惘而凄楚的痛苦。他一会轻轻笑着喃喃细语，一会收敛神色仰天不语，似是喝醉了又似很清醒。
    佑宁离得远，只听见羽化棠微醉着嗓音低低道：“从前我和你也是在这样没人的时候偷偷溜出来喝酒。我记得你最喜欢就是上千年的女儿红，你说女孩家娇媚如水，千年的女儿红更是如天上镜月湖的水，清冽纯澈，是什么酒都比不上的。我现在拿了它来祭你，你看不开心？呵呵……你开不开心？”他说着，将手中的女儿红哗啦啦倒在了断爱池旁边的一株墨青色曼珠沙华上。
    佑宁疑惑看了重华一眼，刚要开口询问就见羽化棠半蹲下身子，伸手温柔拭去墨青色曼珠沙华上的酒渍，笑道：“你看你，身前是个老酒鬼，死后化作一朵花也还是老样子，喝口酒都可以溅得满身都是，来来，我给你擦擦，擦擦……”
    雪风一阵拂过，墨青色曼珠沙华纤细的茎叶从羽化棠伸出的手边一闪躲过。
    羽化棠的手指陡然凝住了，不羁桀骜的脸上有苦笑的意味，“我知道你嫌弃我。你是仙，即使死了，你也是仙。放心，我不会再碰你了。”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环顾四周一眼，笑道：“三生池素来是相通的。我没办法把你送回仙界，让你在这里化作一朵曼珠沙华也好。它是佛界之花，即使生长在魔界，它也依旧高贵，配得上你的身份。千年之后，愿你可以再转世为人。这一世欠你的，我下一世再还。”
    听到这里，佑宁如何还不明白，小鹿一般的眼眸望着那株在雪风中轻轻摇曳的墨青色曼珠沙华泪如泉涌。
    透过迷蒙的泪光看去，佑宁只觉得羽化棠的身影是那样寂寞哀凉，仿佛沉浸在无限凄楚里。
    “下一世？还有下一世吗？小棠，你总是期盼得那么美好。我们魔界中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好的运气，会有下一世转世的机会。”
    清冷冷的声音从雾雪重重中幽幽飘荡而来，落在耳中直感觉有一阵雪风在耳边呢喃低语，听得一句就已冻得直打颤。
    冰天雪地之中，羽化棠神色一敛，面上的凄楚自伤咻然不见。他悠悠抬头，眸光沉沉望着魔山上空凌乱的飞雪淡淡然说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现身一见？”
    清越的嬉笑声响起，魔山之巅的纯白风雪之中慢慢幻化出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正值妙龄风华绝代的少女，白衣白袂，白发白眉，周身雪白，犹如世上最精致的雪人娃娃，惊艳绝伦。她的一袭精致白裙在雪风中飘然而动，如丝的白发根根飞舞，美丽的脸庞更是如月光照雪，清白一片，叫人只看一眼就要沉沦在她干净纯白的美丽里。
    “这里是魔山之巅，是禁地。你应该知道，你是不能随便上来的。”羽化棠的声音低沉清冷，听不出一丝情绪。
    少女淡淡扯唇一笑，优雅落在羽化棠身前，看着他道：“灵系的生死握在我的手里，我不能不管。禁地什么的，暂时也顾不了了。”
    羽化棠侧头不去看她晶莹如雪球的眼眸，淡淡道：“灵系生死？雪女，你说得未免太严重了？魔尊要收回虎符也是为了魔界的安定，有禽系造反在前，我们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那个被叫做雪女的纯白少女掩唇一笑，迈着细碎的步子，步步走近羽化棠。她每走一步，脚下的花草仿佛被冰雪袭击，瞬间化作一块冰雕，诡异而美丽。
    就在少女的步子靠近那株迎风而动的墨青色曼珠沙华的时候，羽化棠忽然身子一侧，转了一个方向，冷然开口道：“你再走，这一片的灵株恐怕都要失去转生的机会了。”
    雪女低头一眼，目光触及那株曼珠沙华，低低一笑：“真是对不住，差点踩到了你的心肝宝贝。”
    她嘴上这样说着，脚步却不后退，一动不动站着，身下晶莹的雪凛已经一点点攀上那株曼珠沙华的茎叶。
    羽化棠眉心一沉，口气中已带了一丝薄怒，“你这是干什么？想威胁我吗？”
    雪女清泠泠一笑，佑宁只觉得周围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浑身不住地打着冷战，要不是身后的重华紧紧抱着他，恐怕也和那些花草一样早成冰雕了。
    “我来这里自然是有事相求。”雪女冰冷晶莹的目光看着羽化棠，开口说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我是从来不敢惹你生气的。灵系也因为这样，效忠魔尊多年。这七百年来，无论云凰圣女怎么打压，我总想着为你留下一股势力。小棠，我为你坚持了这么多年，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感动？”
    “我很感激你的帮助，这一点你很早就知道。只是……”羽化棠冷冷一笑，目光落在那株已经有一半冻结成冰的曼珠沙华上，“你现在这样，实在不像是要和我好好谈条件的意思。”
    少女目光一动，掩唇惊呼一声，娇怯怯后退了两步，歉疚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她一后退，周遭的花草灵株仿佛被春风轻轻一呵，又恢复了生气。
    羽化棠紧皱的眉头一松，连语气也不再戒备冰冷，“雪女，以我们的交情，你原不用这样。”
    雪女面上的笑意一敛，哀怨看了羽化棠一眼，目光缓缓落在那一片血红的断爱池上，“小棠，七百年前你如果说这样的话，我必定深信不已，可是如今……”一句话说不下去，雪女轻轻叹了一口气，晶莹的目光里仿佛有泪意涌动，“小棠，你就不能放灵系一马吗？”
    羽化棠嘴角一沉，看着雪女的目光沉痛而无奈，“现在魔尊和我只是想收回三系的虎符而已，你们为什么一定认为三系会就此活不下去了？”
    雪女闻言微微冷笑，她旋然转身看着羽化棠，“唇亡齿寒啊！有禽系落难在先，你叫灵系和兽系怎么能够安心？云凰的下场还不够惨吗？她可是魔族高高在上，圣神不可侵犯的圣女！她都这样了，叫我们这些下一等的魔人怎么办？”
    羽化棠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动，他想伸手擦干这个可怜少女面上的泪水，可是他不敢，因为他知道，那些泪水是有魔力的，会叫他心软，会叫他妥协。
    “云凰是自作孽不可活，你是不一样的。雪女，难道你忘记了你我的情分？就算你忘记了，我也不会忘记。当初要不是你舍弃自己的贞操……”
    “不！不要说！”羽化棠的话还没说完，雪女便激动捂着耳朵不愿再听，精致的容颜因为痛苦扭曲在一起，“不要再说了！小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好吗？为什么要旧事重提？你若是真的觉得歉疚，觉得亏欠了我就马上娶了我，否则，就什么都不要说了！”
    几乎是电闪雷鸣一般的震撼，羽化棠面目僵硬呆呆站在了原地。
    “你不愿意是不是？你嫌弃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躯？”看着羽化棠震惊的模样，雪女心如刀剜。
    羽化棠缓缓回过神，目光一动，低低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当初要不是你舍掉自己的名节，委身给那个侏儒一样的东西救我。现在我也不会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既然如此你就娶我！”雪女望着羽化棠的眼眸哀婉低沉，微颤的嗓音几乎有了一丝哀求。
    羽化棠不忍再看，无奈别过眼，语气清冷而伤感：“雪女，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能耽误了你。”
    泪水无声无息自雪女苍白晶莹的面上滑落，落在断爱池里冻结一片池面，“耽误？说得真是好听。小棠，你终究还是不肯？每次我明里暗里向你示爱，你不是故作不知，就是婉言拒绝。这一次……竟是连婉言也不肯了。小棠，我是个女孩子啊，即使生长在魔族，也是要脸要皮的女孩子。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羽化棠痛苦皱眉，不羁的眼中划过深深的歉意。他看着雪女，语气不忍，“雪女，对不起，你知道我并不想伤害你。”
    雪女凄楚苦笑，含悲含泣：“是啊，你不想伤害我，可是在我和他之间，你永远只会站在他那一边。这是你的忠心，你的赤诚。即使你要永远心怀歉疚面对我，你还是选择站在他那一边，为他生死效忠！”
    羽化棠眉心一蹙，眼角眉梢渐渐有冷意凝聚。
    雪女仿若未觉，忽得看着羽化棠莞尔一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嫁妆是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灵系虎符呢？你愿意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