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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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剑倒是奇怪,都说世间男子皆好色,可眼下这人却一心作画,甚至不看她一眼,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古怪的男子。
从他眼中,泠剑可以感觉到他看画中人的那种不自然的眼神,那么深情款款的神色,甚至可以感受地出他手中的笔,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小心翼翼。
那种充满怜惜的表情,竟让她的脑海忽然闪过敖战的身影来。
“不知道姑娘可曾听过十几年前的剑湖山庄?”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寂静,亦如经历风雨的游子一般,齐江的话音之中尽显沧桑与凄凉。
话说剑湖山庄,当年在武林之中亦是名声大震,多少名门侠客上庄数次只为求一宝剑,甚至连朝廷亦想将其收为麾下。
来者求剑各色,一掷千金的有之,封官送爵的有之,赠珍予宝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泠剑转过身,走至窗边,随手拉开一张太师椅坐下身,一边提起桌上的青花瓷壶,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水。她答道:“不曾。”
这山庄的事,她可没兴趣知晓,更何况是十几年前,她又怎会过问这些?
听到回应,齐江一笑,尽是苦不堪言的滋味儿,“十几年前,江湖上有一座剑湖山庄,以铸剑为名,可我今日所讲之事却不是这些,而是剑湖山庄那些鲜为人知的儿女情长。”
讲至此,齐江忽然停住画笔,将手搁在半空思琢了片刻,又继续拂过暗棕色的衣袖,沾了沾砚台上近乎干涸的墨汁,继续讲道:“这事从剑湖山庄庄主的妹妹说起,借着年少轻狂,背着家里与人私奔,生下一男孩,最终走投无路还是回了山庄。可这一回去,庄主认为有辱门楣,不待见妹妹,亦然不待见这个私生子。”
“若不待见,何不铲了去,亦不会有日后这麻烦事。”泠剑举着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这水竟还是温的,冒着一丝丝热气,在祥和之中隐藏着不安。
是否人都会优柔寡断?握紧了茶杯,泠剑心中一阵轻蔑地嘲讽。这个词,在她身上永远不会呈现。
“这庄主不待见,可人家老爷子却是舍不得自家女儿吃苦受气。”齐江苦笑,“这时间一久,老爷子便走了,少年亦逐年长大,秉承父愿,弃武从文。庄主有一女儿,自小落得一副花容月貌。”
一口茶尽,泠剑笑笑,接过他的话来说:“所以,两人朝夕相处,暗生情愫,你来我往,一文一武,吟诗舞剑,眉目传情,山盟海誓,私定终身?”
这种事,无论是江湖各大门派,或是皇宫名门深闺,皆数不胜数。泠剑这一出口倒是也说得够溜。
齐江点点头,不予否认,继续道:“而后少年的母亲再三阻止,劝少年进京考取功名,离开那女子。然,未果,一气之下跳入剑湖之中。”
语气忽然低沉了几分,泠剑隐约察觉到齐江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却没有表示,只是继续听齐江说:“庄主得知后,那女子被囚,少年被赶,数月后发现那女子有了身孕。认为此等败坏名声之事剑湖山庄庄主自不会外传。便命人找回落魄失魂的少年,好给女儿安个名分。
成亲当日,少年被关入柴房,第二日庄主便命人将他赶出山庄,只是丢了一袋碎银子和少许干粮,要他上京考取功名,如果不能此生便再也无法见到妻儿。少年好回来风光接回妻儿,一方面还了生母遗愿。”
对于那少年逃避现实的举措,泠剑只是冷哼一声,“懦夫,实属可笑,可笑至极。”
齐江并无回应,只是继续说道:“随后少年无奈科举未中,盘缠被偷,粮食用尽,住宿无门,对妻儿又是魂牵梦萦,苦念生母。被迫用定情玉佩换了书桌替人写家书作画像维持三年,再次科举前夕,少年苦撑不下,晕倒城门外,被丞相爱女所救。”
泠剑坐一旁静静地听着,却闲不下手,玩转着桌上的茶杯。四周的空气亦跟着她静下,在旁人眼中,这静谧的女子如谪仙一般,可惜齐江却一心作画,无幸观赏。
“少年自认为是遇上贵人,在丞相府中待了数日,一直为相爷的千金画像来抵自己的餐饮住宿,而自己自然知道这根本无法回报人家,认了丞相为恩师。”齐江加快了手中画笔的速度,描绘着最后一丝情义,打算一气呵成。
“高中榜眼的少年欣喜若狂,立即去寻回当年被迫当掉的定情玉佩,并向丞相禀明要接回家中妻儿之事,却遭到丞相的极力反对。少年心有不甘,暗中命人去剑湖山庄报信,可来人回信却说庄主的女儿在他离去一年后便离开,再无归来。”
看着他手中画笔犹如飞沙走石一般,泠剑不禁对他的画技产生几分钦佩之意,津津有味地观赏起他的画姿。倏忽,一时分心,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杯中茶水如落花一般,洒溅一地,绽开一起的水花。
齐江充耳不闻,继续说着,手中的画笔也越渐越缓,直至搁浅,“随后相爷千金伴之左右,替他寻找妻儿下落。这一找又是三年,相爷千金体质渐弱,大夫说是这两年来积劳成疾,留了心病。
而妻儿依旧线索全无,就连剑湖山庄亦不知为何被一夜灭门。少年越发感觉希望渺茫,顾及到旁人,还情还恩,便也动摇了。少年对新婚妻子是百般好,可无法动情,只不过是还恩。成亲不到几个月,新婚妻子便香消玉殒。”
泠剑站起身,轻手拭去衣角被沾染的水渍,好气地一脚踢开地上的破杯碎瓷,双颦微蹙,撇撇嘴,“真没用!”
这一句,齐江亦不知她是说人还是说物,搁下了画笔,又听到泠剑一声带着半点询问语气的句子,“讲完了?”
“嗯,讲完了。”齐江点点头,手握画轴,将画举起,全心地观赏自己最后的一副“杰作”。这十几年来,他不知画过多少次这副面孔,在睡梦中亦不知出现过多少次这副身影。
可这次,却无下次。
“那凤姻石——”讲了许久,可齐江并无说到任何关于凤姻石的字眼,这让她很是不悦,她此番的目的可是为它而来。
是怎样的一个机缘巧合让凤姻石选择齐江的呢?
“那只不过是昔日落魄之时,归隐寺住持所赠,住持对我有恩,索性我也就一直留在了身边。还想到,今日还会有这一出。”关于凤姻石一事,只被齐江轻描淡写而过。
他搁下画笔,将画好的画像吹了口气,竖放在眼前,温婉一笑,像是放下了什么,一下子了无牵挂了。
怕是凤姻石选择了他,而非他选择凤姻石。至少,她觉得他还没有资格。
选择权从来只给强者,而他,太弱了,区区一介凡夫俗子。
泠剑笑笑,对这破石头又多了几分好奇。不过之前再如何她亦无所谓,之后,凤姻石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
将画卷重新安放在书桌上后,齐江抬起头看了进门来的红衣女子一眼,这一看便是愣住了。
在皇宫的一些筵席中,经常有外来使节进献屈指可数的天香国色。个个皆是沉鱼落雁,可与眼前这女子一比,那就差远了,显得有些粗俗不堪。
能入后宫的女子,亦皆是表象声色美艳倾国,可这女子便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高傲,又带点妖冶之色,略勾起的嘴角却渗出不可一世的感觉,如同仙姬一般不可触及,又似妖女一般勾人魂魄,这种感觉可不是世人所有的。
他淡笑,摇摇头,“若出自名门大家,你必将毁了社稷。”泠剑自当是褒奖,浅笑不语,齐江又继续道:“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语毕,他站起来,转过身开边上的一个暗格子,掏出钥匙,取出锦盒。随后将锦盒放下,打开。所有动作皆是一气呵成。
随着锦盒的盖子逐渐的打开,透过烛光的火焰染在了凤姻石上,泛出一道鲜红色的光辉。
“这便是凤姻石。”齐江小心翼翼地捧出里面的东西,然后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微微俯身,对着画卷吹了几口气,举到泠剑面前,“倘若姑娘见到画中之人,代我转交于她。”不知为何,见到这女子便觉得,她定能寻到自己一直魂牵梦萦之人。
半透明,泛着红光,如鹅卵石般大小,这便是凤姻石了?泠剑眯着眼,眼眸闪过一丝狡黠。
正想夺取,齐江却拦下来,道:“我信你重情义,倘若不答应,我此时便毁了凤姻石。只要我心不死,你强取豪夺亦是白费。”
“你没资格跟我讲条件!”泠剑弯起嘴角,笑得几分纯真,却是假面,说到底骨子里还是一股的傲冷还有一丝玩味儿,但还是袒露自己毫无半点强取之意。
师父说,这世间最好玩的便是人心,可最难猜的亦是人心。
伸出手去接过凤姻石,泠剑连带一起的玉佩和画卷也被拽过去。齐江对她并没有敌意,松开紧蹙的眉头,让她走了。
到了门口,泠剑尚未跨出一步,侧过身,将手中的画卷转了一下,嫌它累赘,便抛给齐江,撇撇嘴,唏嘘道:“这东西,还是你自己留下陪葬好些,万一黄泉路上她等着你,也好认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