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为她是瞎子，总管并未安排什么重活，再加上临房的小玉与她交好，使她第一次感到友谊的快乐，她也就安心地在这里工作，用奉是每月二两银子，前天刚满一个月发月俸时，彩朝颜紧紧攥住银子，就如同抓住希望一样。足够的银子就可以在未来给娘足够的自由与幸福。于是她小心封存在小布包里，藏在枕头底下，乳液便摸摸这二两银子，心里也分外踏实。
    正当她遐想时，冷不丁一记重腿毫不留情地踢在她撅着的屁股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她甩翻在地。
    彩朝颜无声痛叫着，真当痛到骨子里了，小小的拳头攥成两团。
    “不长眼睛的东西，墨少爷来了，也不知道让让，竟敢用屁股对着墨少爷，想挨板子了不是？”一道尖酸刻薄的女声气势汹汹，毫无疑问，那一脚便是她踢得。
    “不妨事，少爷我今天心情不错，就不和这丫头计较了。”清脆略显得稚嫩的男音主人朝跪在地上起不来的彩朝颜瞟了一眼，大发慈悲似的摆摆手。
    “还不起来谢少爷的宽宏大量？！没规矩，看回头怎么收拾你！”
    彩朝颜听说过，这便是西苑嬷嬷，位于总管之下，一般服侍主人，听凭主人的意愿办差事。这个西苑嬷嬷仗着二公子宠她，东苑嬷嬷侍奉下的大公子又常不在，所以十分得意。彩朝颜默不作声地叩头谢恩，抬起木桶抹布准备下台阶。
    “咦？我说可以让你走了吗？”这位墨主子似存心刁难，盛气凌人的反问语气让一旁的西苑嬷嬷乐得直抿嘴：又有人要倒霉了。
    “既然这么喜欢抹台阶的话，那把整个王府里里外外的台阶都抹一遍好了。你，通知东苑的所有丫鬟都不用抹台阶了，就由她代劳好了。”
    “是！我立刻去通知，墨主子您走好！”西苑嬷嬷谄媚地恭送小主子，回头瞪了彩朝颜一眼，“还不开始干活？！还要我请你来着？！”
    彩朝颜便弯下腰，继续手中的活。
    西苑嬷嬷见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得意地冷哼一声，昂首下了台阶，末了，回头加一句：“加紧那，今天干不完就甭吃饭了，听到没有？”这才满意地走了，似是为主子出了恶气居功而心满意足。
    ………………………………
    日影西斜，彩朝颜从东边走到西边，又从西边走到南面。整座亭台楼阁、天堑长桥，复道游廊的台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被她抹过一遍，上午和下午，绿荫深处、花藤架下、亭台边、抄手游廊、朱栏、雕窗花架下，随处可见她得身影。肌肉的酸痛、手指的僵硬、大脑的晕眩、小腿的无力，以及几乎难以志气的腰一再催促她停下来休息。但彩朝颜自认为这里的活已经比在家里的活轻松多了、拨秧种田、浇水施肥、缝针补线。挑水做饭，总似有无穷无尽的事等着做。而此刻，只不过擦擦台阶罢了。只是抹台阶。
    抹完墨婳楼的最后一级台阶，彩朝颜直腰松了口气，侧头而视，只剩下主楼不多的未抹了。加上内院，打扫完天色已黑，恐怕赶不上晚饭。正这么想着，塔塔塔的脚步震波从地面传来，彩朝颜转身。被一个人扑在身上。
    “小玉？！”
    “对不起啊，朝颜对不起。”小玉吸吸鼻子从她的颈窝里抬起头来，抱歉地看了看她无神的双眼，内疚地低下头道：“要不是我癸水来了，不方便碰水所以拜托你帮我抹墨玉楼，不然你怎么会被惩罚。朝颜，都死我不好，对不起。”
    彩朝颜笑笑道：“没事。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惹恼了别人。”
    “这样，”小玉从怀里掏出个馒头，小心吹了吹，塞进朝颜手中，“晚饭时我偷偷从桌上顺下来的，我猜你也吃不上饭了，所以趁他们不注意多拿了个。”
    彩朝颜微微一笑，攥紧馒头，说：“谢谢你，小玉。”
    小玉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了一下，嘘声说“那边好像有人来了。不说了，朝颜，晚点来找你！”说完便朝墨羽楼侧首一遍张望一眼，匆忙逃走。
    果不其然。“听”到谈话声与脚步声，彩朝颜主动朝楼边靠了靠。白天的错她不会再犯第二次。
    “大哥，你好不容易回来，这次就多住几个月，再回你那熙凤谷吧。你那边哪有王府好啊，又没人伺候你。”
    彩朝颜认得这说话之人便是早上让她抹完整个王府台阶的墨玉——王府二公子。
    “玉，若是江湖上没什么大事，我便让绘风帮我打点了。这样一来也好多住些日子。”被叫作大哥的人，声音清澈好听，温柔如扶风之柳，却柔而不弱，和而不骄。温文尔雅中自有一种坦然，一种大气，一种成熟。初听怕要怀疑遇着羽化的仙人，张口便是落羽归尘的清柔恬淡。彩朝颜朝那个方向望了望。
    “咦？你好像是……”墨玉上下打量着站在台阶一侧的彩朝颜，绣球花恰巧从她头顶商法投下一片阴影，将之罩入黑暗之中，即使这样还是被他无意看到。
    彩朝颜沉默半刻，感到他身边的“大哥”——大公子墨羽也在好奇地打量她，便微微俯下头。
    “哦，原来是那个不长眼睛的丫头。台阶都抹完了？”墨玉向前走两步，咄咄逼人，目光傲慢道。
    “是。”彩朝颜低下头，避开他得视线，却不想他得视线却随她向下，最后落到她手上攥着的白面馒头上，天寒地冻地冷哼一声：“谁允许你可以吃饭的？扔了它。”
    彩朝颜正要朝花坛处投去，想她吃不着花坛下那一窝蚂蚁还可以饱腹。大公子墨羽却出声阻止了她：“玉，你又在欺负人。”
    墨玉退后一步，朝大哥皱眉：“大哥，你不知道这丫头有多无礼，居然用屁股对着我。我不打她个皮开肉绽就已经很宽容了、仅仅罚她打扫完王府内的台阶罢了，这有多难？”
    大公子上前几步，才看清眼前低垂着头，双肩瘦削，额际刘海软软在夜风下摩挲着光洁的额头，小刷子似的轻巧睫毛下，没有任何示弱、讨饶、请求的表情。虽然捏成拳的手涨得通红，骨节泛白。
    墨玉看了看大哥的神色，无语地咂咂嘴，知道大哥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了。
    “你不能视物？”
    “啊？”彩朝颜惊疑地抬头，她明明一直低着头，他怎么看出来的？
    “啥？！这丫头是个瞎子？”墨玉惊道，伸手就捏起彩朝颜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看个仔细，待看到那双空洞无神的双眼时，把她的下巴朝左狠狠一甩，道：“难怪不长眼睛，原来是瞎的。”
    “玉。”大公子向彩朝颜伸手过去，墨玉知趣地退了下去，这次朝颜往后退了退，避开了那只手。
    “嘿！你这家伙！”墨玉不满她避开大哥的手，气得横眉怒眼。
    彩朝颜不安地朝墨羽望了望，侧开了脸。
    “你叫什么名字？”温柔好听的声音达到的不仅是耳畔。
    “彩朝颜。”
    “朝颜。想不想跟着我学习药理？”
    “啊？”两个声音同时惊疑。
    ………………………………
    自从大公子让彩朝颜成为他的药童学徒后，她原本手上的活计忽然翻了一番，食物倒是因为各种原因而少了一半。
    墨羽，墨王府正妻所生大子，因为常年居住熙凤谷，扬州居所见过的人不多。因而其相貌便被传得传神，所谓扬州画中仙，温柔清隽中尽得风流，一颦一笑更令闺中女子芳心大动。其姿态优雅，眉眼动人，若飘渺而下的谪仙，偏偏这样还满腹才华，在庙堂与江湖之间游刃有余，在西夷与中原的交界处的熙风谷是中立武林、朝廷的医药圣殿，而这位王府中的大公子却正是这熙风谷的第四代掌门人。这样犹如天人般完美的，被传说得犹如神人，身边无缘无故便多了个唯唯诺诺的干瘦丫鬟，自然很碍眼。
    彩朝颜端着食盒，轻敲朱红镂花门，得到回应后，低眉敛首，推门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