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霜-锦夜篇 第四十二章 莫无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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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喝剩的药渣拿回,慢慢答了一句,“眼下已近春分。”
竟一晕就是三个月,她迫切的问:“凤凰城还在么,上京有没有什么消息?”
他没有回答,并非刻意隐瞒的样子,只是这些事对他来说仿佛都无所谓,将三指切在她的脉上,春分已过,他的手却冷如寒冰,摸在她的手腕上,她反被冻到,忍不住皱眉。
他说,张嘴,锦夜只能乖乖张开嘴。
他说:“你身体底子原本极好,可惜少年时中了蛊毒,差了一些,我见到你时,你连心脉都已经摸不到,我也只是想试试,眼下能活过来就已经万幸。”
她低下眉,叹了口气,摇摇头,她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虽然一身是伤,但好歹还活着,能活着总是好的,这样赏着春色,总算是不负春光。
“看来还得在贵府叨扰一段时间,不知先生贵姓?”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说:“这里不是什么贵府,在下也不算什么贵人,不过是乡野大夫罢了,姑娘何必客气。”
在这凤凰城外,毫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个么人,云淡风轻的漂亮。
喝完药,想了一会,便有种说不出的无力,眼前又一点点暗了下来,昏昏沉沉,他扶着她躺下,她听见他说,“困了就再睡一会,你这伤要多休息。”
声音冷冷清清,她听见自己模模糊糊的问:“先生是谁?”
他说:“不过是个大夫,我叫莫无言,莫可奈何的莫,言语的言。”
她嘴角勾了勾,细眉一凛,轻笑着说:“原来是无话可说。”
他淡淡的笑:毫不在意,“这世上本就无话可说,不值得的人说了也是多余,若遇到值得的人便无需多言,姑娘说是不是?”
他给她盖好毡毯,她的手突然一翻,本只是想试试他的武功,却没有想到莫无言完全没有抵抗,只是任她捏住自己手腕,脉象细若游丝,似有似无。
再看他的样子,脸色清冷透明,动作轻柔,简直带着几分死人模样。
她心里一惊,睁开眼睛望着他,松开手,他却只是继续替她盖好毯子,手指修长,骨骼清晰,不像普通大夫那般瘦弱,袖间带出药香阵阵。
她叹了口气,“我叫夜燕,黑夜的黑,燕子的燕,你以后就叫我阿夜好了。”
她不再是宁王府的杀手,锦夜这个名字也不再有意义,夜燕,夜燕,穿过黑夜的燕子,她喜欢这个名字。
他点头,“阿夜,早点休息。”
她将目光移出窗外,依旧是艳阳高照,她却无比的疲倦,闭上眼睛,又会昏睡过去,不知道醒来会是什么时候。
将睡而未睡之时,她听见莫无言在外面弹起三弦琴,轻轻的,柔柔的,调子苍凉无奈,只是这大漠一片寂静,未需多少力气,便能将声音传的极远。
***
三月,镇北大军踏过凤凰城入京,硝烟四起,城内人人自危,宁王占据上京不愿投降,中原群雄无首,纷争四起,慕承轩带兵停在上京以北三百里外,圣上生死未卜,大燕岌岌可危。
再后来,很久都没有消息传来。
这是她唯一听说的一点点消息,幸好,她现在身在大漠深处,可以不闻不问,蛊毒发作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微微发抖,疼痛已经无所谓了,她原本最擅长的不过就是忍耐。
忍着不哭,忍着不死。
晌午,莫无言给她挑来两件袍子,用普通麻布织的,既然醒了,自然是要自己换衣服的,纵然她再皮厚也不好意思让莫无言再给她换了。
一件白的,一件红的,莫无言性格安静,千年不变表情,她挑了鲜红色,近乎血一样的颜色。
同莫无言说,“我不穿白色衣服。”
“为什么?”
她怔了怔,默默说,“因为不吉利。”
他眼睛里带出一点点笑意,温和而细致,宠辱不惊的平淡,提起白色袍子,掂量掂量,轻笑着不说话。
他说:“我虽没法替你根治蛊毒,但可以止住疼痛,如果你愿意的话,若你想忍着,其实也是可以的,只是会辛苦一些。”
锦夜真是快要吃不消这个莫无言了,说起话来迂回曲折,对什么都毫不在意,她无奈笑了笑说:“要怎么给我止痛?”
他打开药箱,翻出两根银针,阳光下闪着光亮,他说:“你还是不愿意回上京去?”
锦夜嘴角抽了抽,“我现在骑马,可能有些困难。”
无言抬头望了望天,深深吸了口气,淡淡说:“这世上有样东西,叫做马车。”
想起上京,锦夜会想起另外一个人,隐隐觉得心口有点疼,那个人他回了上京,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经过,一旦过去了也就不存在了。
苦笑,她看着他,说:“我不想回去,这里很好,虽然稍稍有些不如意,但看着春光,安安静静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为何还要计较能活多久。”
他点头,坐在她身边,挽起她的袖子,露出白皙手臂,摔下时受得伤口竟已好的差不多了,只余下一点点淡淡影子。
他将银针一根根刺进他的手臂,锁骨,后颈,如此细长的针,没入皮肤时竟没有一点点疼痛之感。
他说:“这针除了可以止毒,还能将你体内残留的瘀血慢慢排出,绝无坏处。”
她能活到今天,只能说无言的医术,世间无双,胜过无数王府良医。
他的笑容,温和平静,不言不语都可以给人安慰,锦夜问他,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大漠?
他说,和你一样,不用去计较能活多久,就这样平平静静活着,比什么都好。
靠的近了,她才发现他的唇色淡到近乎透明,脚步虚浮,气息短促,微笑的时候,有着漂亮的寂寞。
从前别人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带着恐惧的神情,再后来慕承轩看着她的时候或多或少会带上同情的眼神,只有他,看着她的时候,平静而温和,她喜欢他的眼神。
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从今天起到死,她都只是个普通人,这样很好。
穿上红色长裙,她坠崖之后第一次照镜子,好像瘦了一点,长发更长了,几近到了脚踝,唇间再不带血色,眼角处有一道极红的伤疤,不长却触目惊心,细眉冷目,越发像个妖女。
她自然不在乎,转身扶着墙一步步走出房间,跌落时的外伤大多已经治愈,就连肩上的骨头也接好,只剩下蛊毒不断浸润着筋脉,带着针刺一般的痛,只是比起之前发作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
走出房间,才发现这片石屋并不小,前后竟有几十间屋子,里外纵深,连成一个巨大宅院,院子里竹叶成林,在北方堪称一景,她想,能在大漠深处建起这样一片庄园,莫无言的背景应该也不简单。
扶着墙,走进最大的厢房,原以为会空空荡荡,却没想到坐了好些病人,都是凤凰城来请莫无言诊治的,有些原就有痼疾,有些是在镇北大军入城时误伤的。
她坐在角落里,看着无言写方子,面容清冷,神情专注,天色渐暗,病人逐一离开,她低头看着自己鲜红裙摆,自从离开宁王府,就再没有穿过如此鲜红。
天色全黑时,屋子里终于一个人都不剩,她觉得自己自从摔下来之后,居然养成了一副好性子,不知道是不是摔的太猛,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脑子摔坏了。
他说:“你饿不饿?”
锦夜笑了笑,“这些日子光喝药就能三分饱。”
他微笑:“不饿,也最好喝点粥,施针虽不伤脾胃,但胃若空着总不是件好事。”
他在厨房煮了粥,端来给她喝,她多少喝了一点,他拿了三弦琴在她对面弹了起来,曲子是入骨的凉薄,她注意到他的手,并不像他身体那样虚弱,他的手指修长而且漂亮,恰到好处的温柔。
吃完,她抬起脸看着他,无言也不说话,只是将琴搁在一边,眉眼一抬,风流漂亮,她的心口微微一疼,带着刺痛。
坠崖前,她对他说,从今以后,生死无关。
胸口一闷,鲜红淤血从嘴角溢出,落在血红的裙摆上,丝毫看不出看,她想穿红色果然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