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霜-锦夜篇 第三十四章 情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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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今天这个境地是她自己造成的,她轻信慕承轩在前,而生死一搏时候又心软在后,自己就算是死了,她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怨的。
事到如今,她早就没有回头余地了,慕承轩就站在不远处望着她,目光从柔和到锐利,从温软到冰冷,她有一种想要痛哭的冲动。
可惜她连哭都不会,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头痛,心痛,手脚冰冷抽搐,虽然她仍然站得笔直,只是看上去令人比较担心的仍是小郡主。
这样很好,她是锦夜,宁王府第一杀手,她在下毒,行刺,杀人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手软的。
她抬起头安静回望着慕承轩,她手上仍握着一夜光华,长发如水散开,寒风一吹,后心冷汗淋漓,手上,脚上是刺骨的疼痛。
十四岁,她曾跟随宁王出征辽西,当时他们遇伏,她中了冷箭,原本冷箭是对着宁王而去的,但她抽身替宁王挡住了那一箭,从头至尾丝毫没有犹豫,冷箭笔直穿过她肋骨,只余了寸长的箭尾在身体外头,她徒手将断箭拔出,整个人仍是笔直站着,甚至连吭都没有吭一声,找准敌方漏洞,带着宁王逃出伏击圈,后宁王辽西大捷。
她说:“我锦夜就算死也是要站着的。”
回上京之后,宁王在王府接见了她,她跪在堂下,烛光中抬起脸,惊艳绝绝的漂亮,眉宇还带着稚气,却是冰冷又坚强。
宁王说:“锦夜,从今以后你就是本王慕允正的女儿,天下凡是本王有的都能给你,你想要什么?”
她脸颊上带着一抹很淡的嫣红,长发柔软的铺在红色裙摆之上,抬起纤细的手,小指轻轻勾了勾发丝,清媚到让整个大厅中所有人屏住呼吸,她并不是极美的那种,但举手抬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艳丽。
她说:“阿夜别无所求,只望有一天阿夜若是死了王爷可以将阿夜送回漠北家乡,阿夜必不敢望王爷恩德。”
到今天那仍是她的唯一希望。
她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又可悲。
“淅寒……”慕承轩终于放下了他手中的刀,他声音充满了焦虑,就好像她马上就会将小郡主杀了一样,她听见自己冷冷的笑。
她松开小郡主,勉强才站稳,转身朝着刚刚的来路走了几步,靠在岩石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慕承轩将白淅寒拉在身边,轻轻说:“你不该回来的。”
她微笑看着她,苍白而温柔,这样的女人本就是天下所有人都希望娶的,宜家宜室。
她的确不该回来,原本慕承轩有七成把握可以杀了她,可现在他甚至不敢杀她。她想,这个白淅寒究竟是有多白痴。
如果不是她,自己可能已经死在慕承轩手里了。
她叹了口气,不说话,明白在她眼里最白痴的事,在慕承轩眼里大概是最感人的。心爱的柔弱女子,为了自己不惜以身犯险,只为见她一面,这任谁都无法无动于衷。
他在风雪中揽住白淅寒,伸手摸住她手腕上的脉搏,白淅寒柔美的脸上露出一点点光泽,那是一个女子见到新上人的表情。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转过身,阿蛇走到她身边,微微叹了口气:“你这么坚强到底是想要给谁看,若是做给他看的,他也未必会珍惜,而珍惜你的人,看到你这样必定心疼。”
她眯了眯眼睛,眸色清澈,站直身体,将长剑收回,退了两步,站在风雪之中,身法矫捷,完全看不出受伤深浅,阿蛇终于只是摇摇头。
“阿姐,我们走吧。”
她说:“你为什么不恨我对你下毒?”
阿蛇摸摸长发,低声说:“我知道阿姐对我下的毒只是江湖上最普通的药毒,只要用服一两只毒蝎子,以毒攻毒也就解了,阿姐是怕我一时糊涂做错事,到时候非杀我不可。”
“阿蛇,你知道就好,只可惜郡主殿下的毒却是货真价实的漠北风寒。”
阿蛇和他们不同,他们是她的敌人,而阿蛇,只是个她需要注意的孩子。
阿蛇笑了笑:“生死都是命,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既然来了凤凰城,活下去,或者死在这里,都不该怨谁。”
灵慧到了极致,根本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锦夜摸了摸她的头,看进她清亮的眼睛里,问她:“阿蛇,你到底从哪里来的?”
阿蛇笑容璀璨的回答她,带着一对漂亮梨涡。
一路静默,大家各怀了心事,她看着慕承轩牵起小郡主的手,她鹅黄色的裙摆就飘在寒风之中。
慕承轩神色更黯,扫了眼锦夜,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却比之前白天不知道好了多少,薄凉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坚定,挥挥袖子,淡淡说:“我们现在可以出谷了么?”
白淅寒发抖的握着慕承轩,远远不敢靠近锦夜,就好像她随随便便一出手就会要了她的命。
她听见他对小郡主说,“仔细跟在我身边,离她远一点。”,那是对孩子般疼爱的声音,锦夜这辈子都没听见过。
她几乎要笑了。
还有比自己更白痴的杀手么。
生死一搏的时候都会心软。
以后还是不要杀什么人了,杀了自己才是最好的。
不知道杀自己的时候,会不会也会心软。
他们开始往回走,风雪极大,她许多时候甚至看不清路,她知道慕承轩眼下恨不得杀了她,却又不能这么做,因为小郡主。
一路上自然而然的安静。
阿蛇走在她手边偶尔会抬起头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突然就充满了同情,她在同情自己。
她突然又想笑了。
一路风雪她走的很辛苦,幸好这辛苦外人大致是看不出来的,主要是因为她很早之前常常受伤,差不多大约七八年前,常常会在对手面前受伤,但她又不敢让对手看出来从而起趁火打劫的念头,所以她学会了伪装,渐渐时间长了就能伪装的自然了,而再后来,就算是被打断了腿,她都可以走的很自然,绝没有看出来,而到现在她就算快要死了,也可以站得笔直。
比如说现在,她可以感觉到,慕承轩走在她身后的紧张,还是因为小郡主,他更不敢轻举妄动。
大雪初停,走出万狼谷时,天空竟然亮出一道曙光,她眉角一凛,带着好看的光芒,慕承轩远远看着她,冷眼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神情中的一惊一痛。
远远有黑马飞奔而来,她垂眸敛袖,慕承轩站在她身边,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动作极快,她竟没有抵抗,他的三指扣在她左手命脉上,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无所谓的表情,而他却是神韵安静,温润中带着杀气。
她皱眉,微笑,清冷而优雅。
马停在锦夜的面前,来得人不过是宁王府传信之人,她抬起右手接过信封,从指尖到心底都是钻心的疼,她却只是带了一点点淡淡倦意。
“这是王爷特地嘱咐奴才要亲手交到姑娘手上的。”
除了信件,还有一个油纸包,她接过的时候,眉目一沉,仿佛在沉思,脸颊越发雪一样的白,指尖在纸包上仔细抚了一遍。
慕承轩扣在她腕上的手微微用力,她肩上的伤口就无法愈合,锦夜将信递给他,他左手一抖,打开扫了一眼,竟是王爷送来的普通家书,问他漠北天气如何,寒时记得加衣。
竟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家书。
他将信仔细看了一遍,沉默着把信递回给她,锦夜也不说话,只是挥手差信使离开,接下来慕承轩一路拖着她继续往前赶路,只要一扯她肩上的伤就多裂开几分,流出的血冷到刺骨,她也不吭声,勾了个笑,“你不怕走这么快小郡主受不了?”
她觉得自己一针见血的水平越来越高。
他的脚步果然慢了几分,雪地里留下她肩上流出来的血,满地都是,一直等回到凤凰城的客栈前,他才发现那血竟然没有停止过,雪地中淡淡的一路血渍。
他怔了怔,带着少有的惊讶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