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指尖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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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失踪了?”帘纱后的人似乎对这个消息很是讶异。
“是的,少主。”黑衣女子仍淡声道,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帘后人语气的异样。
“呵呵,真是想不到啊,还有能从语思姑娘眼皮底下失踪的人,嗯?”
黑衣女子微微抬起眼,小心地向帘后人瞟去,只看到一双黑得出奇的眼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其他的五官却都被黑曜石制的面具遮住了。从来没有看到过少主的真实面容啊……拥有这般乌黑瞳仁的人,究竟该拥有怎样的面容呢?该是俊秀逼人,还是丑陋难当呢?然而她很快下意识的摇头,克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帘后人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如果让她落到其他人手里……你能想象一下后果么?”
黑衣女子显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大错误,迅速地低下头去。
“语思无能,铸成大错,请少主赐罪。”她跪着俯下身去,然而嘴角却若有似无的弯了一个微笑。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凌厉的眼光平复下去,又显出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食指敲击着面前的案几:“如此,便去追查她的下落吧,查到了再来见我,”
他正欲转身,却见黑衣女子仍跪伏在地上不动,于是冷道:“怎么还不走?”
黑衣女子的身形明显滞了一下,迟疑着是否开口:“禀告少主,属下……属下无从查起,”她强行抑制着颤栗的语调,丝毫没有之前的淡定,“没有任何痕迹可以证明她曾经离开过那间屋子,就连脚印都不曾留下一个,我在屋子四面都安排了眼线,要从那里离开而不被发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强自镇定的语气终于不可抑制地扬起来,最后一句话的尾音俨然近乎厉声。
看着平素里惯来淡定的女子如此惊惧,那被称为“少主”的人神色复杂起来。这个所谓的销家大小姐不光来历不简单,每次临近危难时都如有神助般能远离危险漩涡的中心,这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剑圣的弟子不都死绝了么,其他各类门派也必欲灭其口,还有谁,能在如此暗流涌动的势态下控制这一切,还能让这堂堂品茗阁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蹙紧眉,用手撑着下巴,细细思忖着,然后眼光不自主地游移到面前仍伏着身子的女子身上:“语思,起身。”
“不,语思请少主赐罪。”
“有你这般请罪的么,连少主的话都不听,嗯?”帘幕后的声音忽然就软了下来,隐隐透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黑衣女子一怔,立刻起身。
“我问你,当年是否是一位名为江陌离的人送销凝进山庄的?”
“好像是……对,就是江陌离!难怪听她们说起时如此耳熟,就是十一年前一剑刺杀天玄派掌门的江陌离,他好像跟销老庄主私交甚好。但是听说,他当年离开凝华山庄后没几天就死了。”
“而且死时气力衰竭,浑身绵软,似是中了某种吸魂邪术。随后被当地人葬在天窍山下。这你定不知道吧,语思,你知道的还是太少。”
“语思知错,日后定当勤加学习。”
“你下去吧。有消息再飞鸽来报,不必亲自来,小心行事,你当销曲声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么?”
“是,谢少主提醒,语思退下了。”
靖语思缓步退出密室,穿过竹林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迅速从后墙跃出,摘去遮面纱,褪去一身黑衣,露出淡绿色的侍女衣装,若无其事地向不远处的大街走去,手中还捏了几片方才从竹林中摘下的青翠竹叶,她拈起其中一片放在鼻尖嗅了嗅,似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竹叶再度捏在手心里,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远处有一双眼睛正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她继续走着,只是暗暗加快了脚步,已可闻到不远处大街上人声鼎沸。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牛车碾过土地发出的吱嘠声,甚至还有靠在街边仰头大睡的乞丐的呼噜声。
以及这些声音之外某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时断时续。
只要她每走三十步左右,这种声音就会出现一次,就像风吹入林间,鸟跃落树梢时树叶互相磨磋的颤颤声。只是这种声音却太过规律,决不可能是风或者鸟。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是人!
她并没有停下暗暗加快的脚步,而是迅速拈起掌心的三枚竹叶,“唰唰”向距此处五十步开外的一棵千钟树反手射去。
这三片竹叶首尾相连长短约五寸,乍眼看上去就像一柄精小的翠箭,而此刻这确实是一柄杀人利器,每片竹叶都被灌以真气坚硬如铁,且一片比一片强势,会在刺入被攻击者体内时使之疼痛一阵强过一阵,连续三阵,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树间人悚然一惊,好美的手法!这位女子转手翻腕之间手中的翠叶仿佛开出了一朵碧色花,叶微收拢若含苞吐蕊状,然后花叶一片片顺次从手指间迅即飞脱,以一种极端锋利的姿态向他射来!那一瞬他被这如梦似幻的手法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闪避。
然而,翠箭在直直向他射来的最后一刻,竟转变了方向,彷佛被什么人硬生生地扭转开去一般,堪堪擦过他的耳廓,第一片叶深深地钉入耳边的树枝间,第二、三片叶却随即瘫软下来,落在他的肩膀上,再继滑落,轻软若无茎,丝毫不现方才锋芒。
“为什么不躲?你明明可以躲开的!”女子略带愤怒地仰头斥道。
青衣男子轻轻从树间跃下,落地时竟是一丝尘土也无扬起,可见轻功已然练到了一定境界。他毫不避讳地对上靖语思的目光,笑嘻嘻答道:“姑娘的‘捻花’好漂亮,如洗一时看呆了,也忘了闪躲,多谢姑娘最后的‘移花’,否则如洗这张小脸可就不保了。”
这位男子的态度显然激怒了靖语思,如此轻佻放纵,语思想也不想转身就走,低声嘟哝着什么“差点就被毁容了,还能这么若无其事,言语轻佻,态度放纵……”
“花如洗恭送姑娘。”男子在忽然背后朗声道。
靖语思却猛地一回身:“什么?你是花如洗?”
“是,姑娘。在下可是如假包换的花如洗。敢问姑娘可是品茗阁门下的语思姑娘?”
“是又怎么样?莫非你是想让我尊称你一声‘师兄’?”语思对这位以风流成性而名满江湖却从未见过面的“师兄”显然很是不喜欢。
“这倒不必,”花如洗淡声答道,“如洗向来看轻这些,如洗看重的是姑娘虽穿着朴素却仍步履带风,衣袂似飘,轻袍缓步,气质如兰。”
“莫非你看重的‘步履如风,衣带似飘,轻袍缓步,气质非凡’就是我现在的尖酸刻薄样?”语思反诘道。
“姑娘何必如此自谦,现今这般必不为姑娘本性,姑娘是装的。”如洗又是一笑。
“你倒是比我看得通透,那你说我的本性当是如何?”
“姑娘的内在定是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以诗词为心,何以见得?”
如洗却是手快,伸手抽下语思系在腰间的镶边水墨手巾,竟低头自顾自地念了出来:
“竹。”
“临池,似玉。”
“裛露静,和烟绿。”
“抱节宁改,贞心自束。”
“渭曲偏种多,王家看不足。”
“仙杖正惊龙化,美实当随凤熟。”
“唯愁吹作别离声,回首驾骖舞阵速。”
念完还不忘赞叹一番:“好一首宝塔诗,简直妙极。敢问是姑娘所作?”
语思抿嘴一笑,摆摆手,学着花如洗的语气文绉绉地说道:“非也非也,此乃小姐之物,她也是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在下不过喜欢这手巾上的画儿,便问小姐讨来了。”
如洗为语思突然改变的语气愣了一下,不过随即又正色道到:“姑娘既佩此物,便是以诗词为心的了,姑娘可知,诗、画皆是为情为景而作,诗为情作,画由景来,诗中有画,画中含诗。品画犹如品诗,姑娘既是品得懂这画便能算以诗词为心了。
“说得倒是好听,你就是这般让那些小姑娘……”语思言语忽然一涩,硬是说不出下半句来。
“想必姑娘定是对在下有所误会了,那些不过是些江湖传言罢了。”花如洗的言语间竟隐含了一丝无奈。
语思不由地一惊,那些江湖传言向来没个定数,虽说他有些言语很是轻佻,却语出天然,没有半分造作之色,字字真切句句在情,这真是江湖中传言的花如洗么?语思忽然怀疑起来,只悔自己方才对他又是如此无礼,看来是要道歉一番……语思低头敛襟不语,抿抿唇,却不知能说什么,半晌才满怀歉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如洗却是舒眉一笑:“好了,别这么看着我,我可受不起。”
“语思方才无礼了,还望师兄见谅。”
“如此就不必了,如洗也是被人误会惯了,不如这样吧,你把你的‘捻花’教给我,咱俩就算扯平了。”如洗的眉宇间竟还含了一丝狡黠。
靖语思淡笑:“原是如此,这么多天你一直跟踪我就是想学‘捻花’?”
此种操持薄器的手法名为“捻花”,起源于中原中部的银塔郡一带,初时手法极其简单,只要灌手中薄器以真气射出,那么拈花撷叶,皆可伤人。后有手法快者还会在薄器表面涂抹毒液,如此一来射出无声,更能充当暗器。刚才竹叶表面略坚涩,飞来之时风声尖利而呼啸,速度也不快,分明只是警醒,并无伤人之意。
“姑娘上次在集市出手,已让如洗毕生难忘。”如洗笑道。
前几日语思经过集市偶然撞见一群地霸公然围攻一位老人,忍不住出了手,原以为自己手法极快极隐秘,并无人看见,却在期间无意识的转头中看见一位青衣男子笑嘻嘻的望着她,她也只当平常的轻薄男子并未放在心上,不料这男子这些日来竟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她,甩也甩不掉,知道今日被他看见自己进了这品茗阁便决意要给个教训,却未曾料想到竟会是同门中人。
语思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