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罪当应诛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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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国虽然四季如夏,但对只裹着一件披风,又呆在潮湿阴又冷陷阱里的景非鸾来说,到了夜晚变得有点难熬。膝盖处的旧患又痛了,在饥饿和缺水的状态下,他不由咬着牙缩成一团。
    “殿下,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不妥,颜傅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却被炽热的温度吓了一跳。
    “殿下,殿下?”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脸。
    景非鸾似梦似醒的睁开眼,在幽黑的陷阱里,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嘤咛一声,他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原本微微抖瑟的身躯渐渐平复下来。
    “撑着点,我们一定会得救的。”颜傅边抱紧他边打气。
    在黑暗中露出一个他难以看到的苦笑,景非鸾不在乎的说:“别抱太大希望了,人是无法和命运抗争的。”
    没想到他如此悲观,颜傅说:“殿下,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应该抱着希望,凡事逆来顺受是不对的,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没人能够帮你。”
    “是么?”景非鸾顿了下,抬起头迎向那双熠熠发亮的眼眸:“颜傅,别逞强了,你也有无法做到的事,孤身为万人之上的君王,亦同样如此。”
    “殿下也有无法做到的事?”颜傅问。
    “嗯,是的。”景非鸾顿了下,声音又轻了些:“你无法救你的妻子,孤无法救自己。”
    接下来陷入了沉默,只有草丛里的昆虫鸣叫和风声传来。在柳意意去世后,两人仿佛心有默契般都刻意不提,但今夜,却被景非鸾突然挑起,颜傅除了沉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时间很漫长,犹如水滴穿透石层的过程般缓慢,等他们被猎人发现并救出陷阱时,已经是三日过后。
    那生死与共的三天里,因为空间狭小,两个人不得不以互相拥抱的姿势渡过。饥渴让他们筋疲力尽,不知不觉十指渐渐扣在一起,虽然没再交谈,但用这种方式感觉对方的存在。景非鸾的情况比较糟糕,到第二日神志已经不清,原本丰盈的唇变得干裂而惨白,获救时已经不省人事。
    他唯一记得的,是那温暖的怀抱,有一双手总是厌不其烦的在他膝盖上揉搓,有一把声音总在耳边不停的念叨。话语说多了,一开始是唠叨,但经过重复再重复的诉说后,便慢慢成了真理。
    在那绝望而黑暗的陷阱里,景非鸾竟开始渐渐相信,相信自己会得到救赎。
    于是紧紧抱着他,仿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般。
    再睁开眼,望到是红色的帘帐,闻到的是悦人的檀香,身子陷入柔软的被褥里,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已。梦醒,他又回到了奢华的宫殿中,不光是在陷阱里的那几天,就连出宫后的事也如梦一场。
    原来,三日不过眨眼间,跨过去了便是坎,跨不过,便是劫。
    原来,一心想玷污颜傅的他,却反而被其净化。
    红色的龙凤香烛,红色的纸剪双喜字,红色的头冠礼服,一切都红得哀伤,红得那么轰轰烈烈。按炎国礼数,男子之间成亲,为夫者头叉金簪,表示顶天立地,为妻者手执锦帕,意喻荣辱与共。
    成亲并不是出自景非暮本意,对他来说甚至是忍辱负重,他做好了一切面对嘲笑的准备,可却万万没想到,执着锦帕的人竟不是自己。
    新房内,那人支撑着头,将本应该交杯的酒独自喝光,烛光将他深沉的眼眉映得明明昧昧,难以猜到他在想着什么。朱红色绣着鸳鸯的手帕,静静的躺在桌上,证明着这个自我又霸道的男人,已经成为他的妻子。
    景非暮尴尬的坐在床边,有点难以适应这种沉默,见他起身,便自觉的褪去衣裳,却没想到正在解腰带的手被他握住。
    “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安歇吧。”郝赫躺到床上抱着他说。
    “呃……”景非暮应了声,却在心里松了口气。
    男人之间的情事,他实在难以接受,每次和郝赫同床,也都是抱着交易的心态,尽量说服自己只是一场买卖。
    “我明天要去办点事。”郝赫突然说。
    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颈后,景非暮僵了下,不自然地问:“什么事?”
    “以后你就知道了。”郝赫显然不愿意告诉他。
    刚才算他自讨没趣,景非暮扯下他的手,身子又往床里面移了点儿,然后继续背对着他合起眼。反正这个男人,深沉到他永远不会懂,索性就随他自便。
    看着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的床榻,郝赫原本想将他拽回怀里,可伸到半路的手最后无力垂下。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想对景非暮说生病要按时服药,不要因为怕苦而耽误了病情。想对他说今日是他的生辰,想对他说要照顾好自己。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和嘱咐,可他刻意疏远的样子无法让他说得出口。
    反正这个人终有一天会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王,那时即使他已不在,这点小事自然有人提醒着。而背对着他的景非暮,自然无法看到郝赫眼里那深深的眷恋,还有重重的哀愁。
    龙凤烛终于燃尽,最后一滴淌下的,不知道是谁的血泪。
    秋天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这时在炎国大街小巷,都能看到菊花的影子,菊花原本并不少有,可是,白菊却异常珍稀。而眼前,整个凉亭外开满了白色的菊花,粲粲白绸裙,亭亭白玉肤,纯洁而娇贵的铺满了一地。
    景非鸾坐在对面,从容不迫的喝着酒,印象中他好象很少束过发,就连上朝时也是,任由三千青丝不羁的披在腰间。
    自上次脱险后,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明明还在王宫中,身份地位都没变,可颜傅总觉得哪儿不一样了。
    “先生,孤今日邀你赏花,其实是有件事和你说。”景非鸾替他倒了杯酒,又想了想,才开口:“孤决定撤回将你纳为王族死士一事,你意如何?”
    “殿下,这是为何?”颜傅心里一紧。
    “没什么,孤只是觉得你不合适,当然,除了这事外其他的一切如常。”景非鸾说。
    看着他淡淡的表情,他又放心了点,但也还是一头雾水。思来想去,答案不外乎两个,一是景非鸾开始提防他,二是景非鸾已经对他不再感兴趣,颜傅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景非鸾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无所谓的笑了笑,说:“还有,倪儿就暂时留在宫里吧,孤对这孩子喜爱得紧,不过,你可以随时接他出宫去。”
    “谢殿下。”颜傅听完,又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
    半天下来,他总是不着痕迹的观察着景非鸾,见他不时带着淡笑,依旧像过去那般悠闲自在,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可颜傅心里都在想着那两个可能,虽然表面不动声色的赏花,可却不难看出其实是心不在焉。
    “放心吧,孤还是喜欢你的,只是……”景非鸾挨近了点,手放到了他大腿上:“只是现在游戏已经变成了一场赌局,你希望孤赢么?”
    他说得云里雾里,颜傅再聪明也猜不出真意,轻咳了声,伸手抚了下衣摆,顺便将那只多余的手也扫了下去,却感到心里安稳不少。
    景非鸾坏笑了下,便又转过头去看那开得正艳的花儿,小小一朵长得密密麻麻的,白得纯粹又简雅,顺着天意在这个世间而怒放。这场赌局亦如此,纯粹的只想得到一个结果,只是他赌的不是天意,而是人心。
    可他知道,人心,有时往往比天意更难测。
    从宫里回到府上时,已经是日渐黄昏,颜傅坐在书房,却发现满脑子都是那些比花还娇艳的笑脸,捧着书久久却没看进一个字。
    甩了甩头,磨墨执笔,像画一幅亡妻的像,可脑中的印象却模糊不清。那些他曾最爱的柳叶眉,圆杏眼,却无法在笔下落成,倒是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清晰得犹在眼前。
    叹气,带着愧疚写下一首悼亡词。
    秋时芳菲尽,惟有白菊香;凄迷杯中泪,化作相思酒。一饮欲断肠,问卿何处寻;寒夜清雨后,悠悠魂梦杳。
    忽然,敲门声传来,颜傅放下笔问:“什么事?”
    “少爷,宫里来了人传话,请您立刻进宫一趟。”老管家微驼的身影映在门上。
    当下,他只想到是出事了,景非鸾虽任性,但这样急促的催他进宫还是头一次。他便起身立刻出房,到马厩牵了匹最快的马儿,扬鞭朝王宫的方向奔去,方才那点儿悲情抛到了九天之外。
    果然如颜傅所料,只见宫中戒备森严许多,他一问,才知道大王遇刺了。心里咯噔了下,他几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养和殿,看到殿外聚集着一大堆太医和侍卫,所有人皆是一脸的沉重,他便失了礼数,拨开人群直接闯进去。
    深红色的床帘下,景非鸾裸着上身挨在枕上,一名太医正在处理他手臂上的伤口。见到颜傅喘着气冲进来,还在一旁的侍卫立刻拨刀相向,他蹙着眉摆了下手,然后绽出一个笑脸。
    “孤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景非鸾说。
    颜傅走近一看,那伤口虽然不深,但也绝称不上小,白皙的手臂上横着一道巴掌长的刀伤,怎么看怎么碍眼。直到太医包扎完了,景非鸾忍着痛穿回衣裳,又吩咐其他人全部退下,才有点凝重的看着颜傅。
    “孤会传你进宫,其实是有别的事,那刺客当场被抓获,孤希望你去见一见他。”景非鸾说。
    颜傅楞了下,不甚明白他的意思。
    景非鸾也不解释,只是起身道:“走吧。”
    一路在宫里左转右拐,总算来到离宫殿群比较远的侍卫堂外,还未曾进门,便听到阵阵闷响和呻吟声,景非鸾立刻加快了脚步。
    “住手!”景非鸾推开门,便看到刺客已被绑在柱上。
    那人浑身上下布满伤口,显然被用过了刑,他眯起了眼睛,看着正拿着鞭子的炎毅以及两个侍卫:“好大的胆子!孤有吩咐过你们动刑吗?”
    “大王,属下该死。”那两个侍卫立刻跪下,唯有炎毅恨恨的瞪着那刺客,手上的鞭子依旧握得死死的。
    尚不知道景非鸾叫他来是何意,颜傅便听到他说:“下去,自己到吏部领二十鞭子。”
    那两名侍卫匆匆退去,炎毅还是没动,只沉声说:“属下审问完这刺客后随大王处置。”
    “四十,现在立刻去!”景非鸾提高音量说。
    一眼瞪过去,原本那心有不甘的人立刻抛下鞭子,耷拉着脑袋不声不响的退下。门徐徐的合上,屋里两旁的架子整齐的摆放各样的武器,熊熊的火把插在墙上,浓郁的血腥味从那刺客身上散发出来。
    颜傅奉命把人放下来,那满身皮开肉绽的伤口实在残不忍睹,落地时,刺客轻轻的呻吟了下,原本遮住了脸的发丝也对垂到耳旁,露出一张他极为熟悉的面孔。
    “这人你认识吗?”景非鸾问。
    因为太过震惊,颜傅定定的看着那刺客,一时答不上话。
    倒是那刺客苏醒后,看清了眼前的形势,即使只剩下一口气也大骂:“你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昏君!纵使我今日杀不了你,日后你也必遭天谴!”
    原来这名刺客正是郝赫,按炎国传统的礼数,成亲后新人必须向家属回礼,所以此次郝赫正是打着回礼的旗号进宫。但却没想刚晋见君王,他便立刻拔刀相向,最后还被当场抓获。
    这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莫说景非鸾,就连颜傅一时也猜不透玄机,唯有不动声色的看着。
    “啧,这么说你倒是在替天行道了?”景非鸾冷哼一声,走过去用脚踩到他胸口上,居高临下地道:“不知道王兄是否安好?多日不见,孤甚是挂念他。”
    郝赫却不怒反笑,换了口风说:“昏君,明明是你挟持我,借机威逼王爷搬兵回朝,其险恶之心人尽皆之!”
    听完这话在旁两人脸色一变,颜傅还在思考,景非鸾却有几分了然的神色,侍卫营的练功房里,被沉重的气氛笼罩着。
    “先生,你认为该如何处置?”过了好一会,景非鸾才问。
    “一切…全凭殿下作主。”颜傅似乎说得有点艰难。
    “当真?”景非鸾又问。
    “当真。”
    景非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能喊道:“来人!将这刺客看好,明日早朝孤要当着百官的面亲自审问。”
    在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再说话。夜色凄迷的王宫中,偌大又冷清,曲折的长廊和巍峨的宫殿,越是让人觉得像行入了深渊。
    直到路过庭院的容树下,景非鸾才停住脚,回过头去说:“先生,现在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孤知道你和郝赫有些渊源,只要你开口,孤就当今晚没任何事发生过。”
    月光洒在他的背上,颜傅看不见他的脸,但心中何尝愿意看到师弟人头落地,可是他又无法确定景非鸾是何意。想起他过去的种种行径,颜傅难以相信他是真心说出此话,只怕是在故意试探他而已。
    “即使是臣犯下如此大错也罪当应诛,殿下虽宅心仁厚,可是那刺客的罪行却是天理却难容,还请殿下按律法行事,已敬效尤。”颜傅握住拳头硬声说。
    “好,就依你。”景非鸾双手翘到身后,闭起眼说:“孤想一个人静会。”
    稍后,他又想起什么吩咐了一句:“明日你到西山的护国寺为孤求一支签。”
    “是,臣先告退。”颜傅也心乱如麻,微恭了下腰便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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