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小野寺律』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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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衣的声音嘶哑到扭曲,我咬唇不说话,看她哭的声嘶力竭,我不知道她哭了多久,然后她终于累了沉沉睡去。两道泪痕镶嵌在她的面庞上,清晰得如同利刃,在我身体里翻江倒海。
我轻轻地把毯子盖到了她身上,然后将那间小屋的钥匙连同这么多年的回忆一起放进了她的掌心。
我想,我该离开了。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熏衣喜欢嵯峨。自从嵯峨在大二那年担任了文学社副社长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察。熏衣每天会亲手泡茶端给嵯峨,她甚至会认真地把嵯峨喜欢的食物记录在笔记本里,在假日里熏衣会穿一身与嵯峨瞳孔与头发的颜色相近的短裤和长靴。她曾经很没形象地坐在桌子上指着旁边**在夹了水的杯里的薰衣草说薰衣草的话语是等待爱情,所以我一直会送那个人薰衣草,因为我想让他看见我,看见一直在等待他的我,与我对他那如紫色般深沉的感情。
熏衣每天都会在嵯峨的桌上换上一束新的薰衣草而她现在又望着嵯峨说着这么暧昧的话,我的胸腔突然空落了一下,但是嵯峨前辈只是不断地在刚送来的原稿上勾勾画画放佛根本没有听到她刚刚的话。
所以我胸腔里那点空落在下一秒就被重新补上。可是当我在嵯峨面前说出分手并且随口编出自己要去结婚这种无聊到狗血的理由时才明白自己的滑稽与可笑,那时我才明白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拼命想把别人逗笑的小丑,一直都以为别人是为自己的好笑而笑,但是,却不知道别人是在嘲笑自己的不好笑。
自欺欺人而又没有自知之明,不过如此。
只不过表面上镀着一层看似坚不可摧的万花筒,再丑陋的东西透过它,便是一片轰轰烈烈而又绚烂无比的天空。我在阳光下让掩饰不住的泪水漫过脸颊,年少的信仰与爱在顷刻间如同崩塌的大坝,洪水决堤,如此措手不及到我只有怔怔地任凭大水将我整个儿吞噬。那些过去,那些被肯定的被否定的被温暖的被上海的被憧憬的被遗忘的,它们如同被投入火堆的照片,焚烧之后只留下灰烬,只要这时再来一缕轻轻的风,纵然竭尽心力渴望留些什么,却仍然在微风浅凉的嘲讽中轻而易举被湮灭掉那些能证明爱过与被爱过的痕迹。
我们没有那么多的坦然与勇气,和年少轻狂时的荡气回肠。
可我还是放不下,与舍不得离开。我躲进了一家小旅馆,每天远远地躲在街角遥望着一个叫嵯峨政宗的男人。他穿着那年我们一起去买的黑色风衣,整个背景孤单到难以言喻。我从来不知道没有颜色倾向的黑色也会这么忧伤,尤其是在那条很长很长却没有阳光的街道上。那个背影逐渐破裂,破裂在我迷糊不清的晶状体里。
然后慢慢被漫天的粉白色所覆盖,如同刚刚下过一场雪。尽管那不是雪,可是它仍然那么霸道,霸道地撕开了一个男人伪装的面具,露出了他的心疼与落寞。
那天我坐在一家新开的咖啡厅外让雨水覆盖我的面庞。
几分钟前一个栗发女人挽着嵯峨的手臂走入我的视线,然后又走出,可是就这么短短不过几秒,就让我的眼睛狠狠疼了起来。
真是该庆幸雨该死得大,劈头盖脸倾盆砸下。上天果然没有那么残酷地把玩命运,至少它没有让人知道,有一个少年坐在咖啡厅外的阶梯上淋着大雨,望着黑发男人离开并且永远不会回头的方向默默地掉着很凶的眼泪。
雨打在身上的感觉突然消失,但我耳鸣处仍然震动着丝毫不减的雨势叫嚣的声音。我轻轻抬起头,残留在眼中的液体折射出一个惨淡而又模糊的人影,然后那冰凉的液体滑下,那个人影的轮廓一点点清晰。他拄着一把石青色的雨伞伫立在我面前,那熟悉的眼神却在此时让我无所适从。
横泽隆史。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我用横泽刚刚扔过来的毛巾轻轻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横泽的公寓就在那间咖啡厅的对面。咖啡色的窗帘一眼望去有种深邃的感觉,像极了某人的瞳孔。
他果然,还是在意嵯峨前辈。
虽然在大二那年他就申请换了宿舍。那年看似潇洒的离开之后梧桐叶簌落,他站在空荡荡的枝头下点燃了一支烟。打火机的火苗跳动得紊乱,无情地揭开他右手正在发颤的事实,而我却傻傻地不知道。
不知道他选择放手时的心疼。
[茶还是咖啡?]他在我的面前坐下,双手交叠,刚泡好的咖啡携着热般的气体缓缓翻腾,然后碎成乳白色的雾,隔着那层雾气我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那年横泽离去的背影,那年他对我说珍惜嵯峨的承诺,全都支离破碎,我想他本该生气,他应该狠狠把攥紧我的衣领大声地呵斥我大声骂我没用虚伪而且胆小,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他只是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来。
[啊,喝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一夜酒品一向不好的我破天荒地干掉了横泽家冰箱里的全部啤酒,第二天醒来后脑袋车裂般的疼痛。横泽扔来几片药剂和醒酒汤,地上的七横八竖的啤酒瓶早已全部被他收拾好。
[发生什么事你昨晚虽然说的乱七八糟但是我还是听懂了,]横泽冷冷地望着我,[不得不说你就是个混蛋,这段时间你也别再住那种廉价酒店,在你想通之前住这好了,我工作很忙只有晚上才会回来,所以……]他顿了顿,[我不知道我是有多厌恶你但是我又不能说恨你,恨一个白痴那么我也是个傻蛋,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政宗他真真正正地喜欢你,知道么。如果你明白之后就给我滚出去把他找回来……]
说着他就拿了件外套走了出去,我听见门轻轻阖上的声音。横泽说嵯峨政宗喜欢小野寺律,真真正正地喜欢小野寺律。我也曾有过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轻易放手,就算是因为害怕以后那些世俗的目光伤害嵯峨但是我却没有想过那些远远不足自己在他面前以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离开让他承受怎么样的痛苦。
可是,在那天看见穿着低胸短裙的陌生女人挽着他的手臂走过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原来错了,错的离谱。我知道嵯峨开始游转于形形色色的女人之间,也知道每个夜晚他不再孤独。
但是我不知道每次抱着别人的身体的时候他会不会感觉到陌生与不自在。
横泽没有再劝说过我,而我用了父母给我办的银行卡里从未动用过的钱买了台笔记本电脑,天天窝在房间里写些小说换点稿费,我想这种态度无疑对于我最爱的文学是一种亵渎但是我却找不到我在除此之外能做的事情。
只是因为我不想出门,东京在别人的眼里很大很大可是我却知道在某条熟悉的路上一晃身,说不定就能遇上一个熟悉而你却又不想去见的人。
我不想这样,不想遇见。
横泽总是冷冰冰着一张脸问我今后的打算,可是我没有办法回应。次数多了他也没有再问过我,其实我不止一次想过搬出去可是横泽会蹙眉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不会照顾自己的笨蛋逞什么能。
可是这么住着我不舒服,于是只有每个月在餐桌上放点住宿费,对此横泽起先挑眉但是他望了望我,没有拒绝。
那段时间仍然过的浑噩尽管与之前相比好了不少。后来就不得不提,那个莫名其妙心血来潮的夜晚,可能是挂满了宝石的天空,或者是倾城而下似水的月光,又或者是覆盖上轻纱的湖面,我鬼使神差地站在那不久前才开凿出来的人工湖旁静静沉默。不过晚上九点左右,但是游人却不多。人工湖旁是柳树林,没有一丝风,所以那些细细的柳枝似画般静止,在月下静谧得如同沉睡的娃娃。
上帝喜欢玩笑,喜欢巧合,喜欢将人玩弄让人绝望又让人突如其来的有了坚持痛苦却仍然还可以撑下去的理由。
我在那条湖旁小径上望着粼粼的湖面听见噗通一声,侧过脸去的我看见水花四溅起,隐约能看见一缕头发然后一个人影在水下颤动。我当下脑子里咯噔一声,解了外套就跳了下去,我想落水的是个女孩,可是当我按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狠狠地一口咬上了我的胳膊,我吃痛一声,几口水就灌了进来。她不松手,硬是挣扎着将自己连同我一并拽下水面。很难以言语的滋味,令我想到了死亡,那一瞬间是有这种感觉,强烈到让我在水中仍能感觉到泪涌。
窒息的感觉压下来,压得我双眼昏黑,朦胧中只知道自己在水中越陷越深,难以抬头。
就像是迈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我已经迈入了。
——这股感觉,这股感觉,一如当年,一如,与嵯峨政宗相遇的当年。
我睁开双眼时第一个映入我眼眸的是冷冰冰地抱臂靠着窗的横泽。床边还放上了几束百合花,横泽回过脸来,面部在阳光下微微舒展了一下,尽管仍然是毫无表情可言。
[醒了?]
[还活着?]
[废话,不知道那个跳湖的女人吃错什么药了,你救她她不要就算了,竟然想把你一起带下水,简直是混蛋。]
[她还好吧?]我轻轻地开口。知道自己还活着可是我并没有什么欣喜,只是疲惫的感觉覆盖上了来,从心脏那个地方开始蔓延。
[醒得比你还早,可是好像是个精神有问题的患者,还在房间闹腾,什么都砸,也找不到她家庭的联系方式。]
我咬咬唇:[我去看看她。]
人的一生总是会有那么多措手不及的巧合,令人欣喜或者令人惊讶。可是有些巧合,在欣喜与惊讶的背后,却能轻易扭转一个人一生的悲欢。
当我推开那扇门前就听到里面的啜泣声,两个医生站在外面轻声讨论些什么,表情无奈。我说我想进去,他们拦下了我,但还是在我的执意要求下让我推开了门。
情况真的很不好,一个医生与三个女护士在一旁想让那个女生平静下来,可是她仍然抱着膝盖缩在床角,浑身颤抖着说着疯话,双眼充满了恐惧。
[不要管我不要救我,我要去死,我有什么脸面活下去!他,他……]
[不,不会的……]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医生显然是个老实人,他只能轻声轻语地做着毫无用处的劝告,额头上溢出了几丝晶莹。
[什么不会!我,我……]
[小姐你还有孕在身啊这样你也会伤着孩子的……]
[孩子?他都不要我了我要这个孩子干什么,我都活不久了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你们出去好了,我有点话,想跟她单独说说。]
我想我这么做是唐突的,医生们的神情里都透着讶异,相觑几秒之后他们点点头,走了出去,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医生扶着门把手望了望我:[我们就在病房外,有什么突发情况会及时进来的。]
[你的孩子,是嵯峨前辈的吧。]我轻轻开口。她猛然抬头,死死盯住了我。我也不知道这么难堪的话语自己竟然会用肯定句的语气,那些日子的我一直躲在背后远远地望着他,嵯峨以前曾经揶揄过我说我有点选择性失忆因为我总是不记得说话要点,可是不知为何对于那些女人的面容,虽然只是远远望一眼但我却记得莫名清楚。
当时救她的时候我被她扯下水,又是在夜里,看不清她的长相,被人拉起的时候我在模糊中望过她一眼,然后就隐约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跳湖的原因了。
因为她曾经也和嵯峨在一起过,甚至我见到她在嵯峨身边出现的次数不少于两位数。她总是挽着嵯峨笑得有些肆意但是又天真烂漫。
我扯扯唇角苦笑,抚摸了她的长发。
[怀了他的孩子?]她咬唇不说话。
[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怎么不会去找他?可是,可是,他说他不能负责因为他不喜欢我……]她捂着眼睛眼泪从手指间隙中溢出,[可是我,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我,我现在都恨不了他,我就是厌恶我自己……]
我手指一颤。
[当初在酒吧的时候他就说过只是各取索取可是我还是没有忍住……]她整个身子都在战栗,[那是我第一次去地下酒吧,只不过陪朋友去去而已,可是看见他我就……]
[喜欢一个人是很突然的,我也是。]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你喜欢他,我感觉得到的。]
[我不怪他我怪我自己,明明他已经在开始之间就说过了我还是在幻想能用孩子来捆住他,我很坏对不对……]
[你没有错,真的,喜欢是控制不住的。但是如果因为这样就选择死亡的话……]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管闲事,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我去打胎我努力忘记他我重新开始,但是……]她紧紧攥住我的袖子,[当时在医院里我想打胎的时候又舍不得,检查身体的时候医生突然告诉我我患上了皮肤癌……]
然后她狠狠地哭起来,眼泪簌簌地掉。女生哭泣的样子很难看,真的很难看,我在熏衣的身上就见识过。女人可以流泪但是不能哭泣,因为声音会嘶哑眼眶红红肿肿,于是所有的美丽毁于一旦。
可是眼泪永远都是对付男人的杀招,轻易地能让一个男人心疼泛滥,即使那个男人不爱她。
[你要留着这个孩子么?]
[我可能活不过两年……我……我就算留了我也……]
[我来养。]
她怔怔地望着我,眼泪还在她的眼眶肆虐可是却滚不下来。
我轻轻拥住了她,那一瞬间我发觉自己笨蛋到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可是我想让这个孩子留下来,我想要这个孩子。
我想要,嵯峨的孩子。
[那么,自我介绍,我是小野寺律。]
[……月城琉璃。]
[我会用两年时间补偿你。]
[你……又没欠过我什么……]
怎么没有欠过?我对嵯峨的愧疚,与他对这个还青春纯真的女孩所犯下的错误。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平静,能听见她的呼吸,还有,带着抑制哭腔的声音。
医师的休息室,草间大夫将一摞资料递给我,然后倒了两杯茶,在我面前坐下,我望了一眼资料,大致明白就是与月城这种皮肤病相关的资料,我往后翻了两面,背脊忽然一点点发凉。这种病情的治愈可能不足,不足百分之三十。
虽然很多病情能得到完全根治的可能性或许比这个概率还小,但是只要一想起那个才刚刚大学毕业的花期女孩与她肚里的生命,百分之三十这个比率让我忍不住咬唇使得自己冷静下来。
我把资料推了回去,盯着草间医生的眼睛,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状态很不好,这种病情原本在我们这里案例很少。]
[我也只能拜托您,请求您救救她。]
[还有,你们确定真的要孩子?]
[是。]
[的确,手术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三十,能留下孩子恐怕是很多家长的选择。可我作为医生还是要提醒您一下,如果因为孩子,那么手术必须延续,延续之后可能性越发降低,还有生完孩子之后再进行手术那么风险更大,因为分娩本来对于母体而言……]
我只感觉自己握着茶杯的手狠狠战栗,无疑是个二选一的选择题,但是任何一个选择都是我不想要的。我靠着椅子调节自己的呼吸尽力使得自己的语气能平静下来,真是糟糕,糟糕透了,简直就是无聊小说的无聊剧情,才会有这么多令人无可奈何的双向选择题。
[请问——]
[要孩子。]我开口然后起身,那一瞬间我放佛是用掉了所有力气。并且有什么在心口处泛滥,苦涩一点一点蔓延,甚至连触碰到门把的指尖都僵硬着。
我只知道,我对不起的人,又多了一个。
[你这么想我也不多说,只不过还有一件事,那个孩子将有很大的可能会遗传到这种病。]
我一颤,然后回头死死地望着医生,隔着几步路我听见了他的叹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休息室的,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冷。仰起头天空明亮得太过刺眼,硬生生将我逼出了眼泪。明明温度一点都不低啊,为什么还感觉到刺骨的冷呢。
小野寺律你这个白痴你这个自私鬼,为什么会选择撒手月城,你明明知道的,如果真的要了那个孩子月城的手术能够成功的概率更是渺小,你明明知道那个孩子今后可能也会因为这种病活不过二十二岁你为什么又固执地让这个生命出来受罪……
你简直就是个混蛋!可是我,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让那个孩子出世。
那个孩子,是嵯峨的啊,他或许会跟嵯峨一样有着很漂亮的咖啡色瞳孔与黑色的头发,或许会跟嵯峨一样喜欢和我一起坐在洒进阳光的窗台下读着同一本散文集,他或许也会穿着我给他买的长长的黑色风衣,他或许也会……
我果然没办法不自私,用剩下的时间来忘记嵯峨,我办不到。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东西,我通通都想据为己有,锁在心头慢慢遥望,慢慢抚摸,慢慢守候。
怀孕的女人都是美丽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那八个月里月城琉璃会坐在阳光下用五颜六色的毛线织着小巧而可爱的衣裳,她的微笑在阳光里慢慢揉化开,眼睑与唇角处一片祥和,我会感觉到时光很缓慢很短暂很温暖,为了不打扰横泽的生活我选择了动用父母给我的银行卡,买了一间很小的公寓,搬家那天横泽只是静静地拿着一份报纸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把简单的几箱书搬出门外,我告诉他我打算与琉璃结婚的那天他冲我狠狠骂了我一顿之后我们就一直保持着这种不冷不热放佛是陌生人一般的状态。
我想我本应该好好向横泽道歉的,可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关上门的那瞬间忽然就明白从此我开始孤单了,尽管有了琉璃的陪伴。横泽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虽然他总是放狠话又总是不耐心,但是在这么久的相处过后我才明白那个外冷内热的男人有着怎样的一颗干净而纯粹的内心,他有着我所妒忌的坦诚有着我所渴望的勇气。我提起包裹走在夏日的大街上,太阳有些刺眼与毒辣,一抬头就会轻易被逼出眼泪。
再见,横泽。
和琉璃在的那八个月时间真的是可以用飞逝来形容,她会笑得很温和很平静,很像个母亲。
我轻轻握着她的手许诺孩子出世之后我会带她去看满山遍野的郁金香和白玫瑰,会带她去教堂会带她去看大海,我许诺孩子出世之后我会照顾这个孩子一直到永远,我许诺我会慢慢真正地去爱她。我们甚至还领了结婚证,就在那天琉璃带着我见过了她的父母,而我也正式向自己的父母发去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份消息。
父母来的很仓促但是什么都带得齐全。两家的长辈坐在一起畅谈双方母亲都啧啧地互相称赞,琉璃坐在我对面睫毛垂下,我看不见她的眼神。
我想此时她心里一定很难受,我也一样。我尽力想使自己因为成家而高兴,可是尝试微笑但是却发觉自己的胸腔里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沉闷地让我无可奈何。
真是……糟糕透了。
琉璃最终还是站了起来,面颊微微有些苍白:[抱歉,我有点不舒服,出去走走。]
[我陪你。]我也起了身。
琉璃没有将自己的病情与孩子的身世告诉自己的父母,我也没有。流云很淡,我跟她沿着大桥慢慢地走着,水面平静得如同镜子,折射出的蓝天白云却一点也不真实。琉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还记得她那天穿的是一双透明绑带的凉鞋,白嫩的脚很漂亮。
她忽然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很快松开。
[小野寺,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明明我做错了事,但是却还是害了你,还要让我们的家长……我,我看见你父母的笑容,就……]
她小声啜泣着,孱弱的肩膀轻轻起伏。我将她揽入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真正做错事的是我,不是她。
然而最伤心的也仍然还是她。
[不,这是我自愿的,能有你的陪伴,我很高兴。]
[你不喜欢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在我的怀里颤抖,[但是你却还是想要这么孩子,甚至在我们在医院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个孩子是嵯峨的……你这么做是为了怜悯我,还是为了……]
[不用再说了,我会陪着你的,所以那些,不要去想了。]她轻轻点头,我看见她含着泪水的眼睛。那一刻我觉得世界一点一点地消失,我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阳光下,周围什么也没有,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不想看见太阳可是我办不到。
我好想一个人躲到尽头永远不被找到。
我不想去描述后来在父母一手促成下的所谓的婚礼,新娘与新郎在根本不认识的宾客面前微笑,举杯,然后麻木。
我的酒品差到骇人听闻所以我连豪气冲天地好好醉一场都没有办法做到,并且我不能醉。酒后最容易吐出的是真言,而我压抑的神经下却又是一个不能说出的故事,我怕在醉倒后那些寂凉那些伤痛爆发,所以我只能冲着宾客微笑并听着他们夸奖我与琉璃的郎才女貌。
琉璃也是一样,在那些不真切的掌声中我牵起她的手,真是冰凉啊,没有温度的冰凉,连同她的眼神。
后来我们拥抱,互相交换戒指,最后接吻。
在别人的微笑中默默哭泣却又不能流泪,不过几个小时的婚礼却如同几个世纪。没有天使来舔舐正在淌血的伤痕,也没有天使来亲吻我的嘴唇。我轻轻地闭上了眼,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若是当初我没有选择离开嵯峨,或许就,或许就,是另一个结局了吧……
婚礼之后一切步入正轨,我搬离了那个有嵯峨的城市并且开始和一个女人有了新的生活。那些日子里我会天天在日历上画上一个圆圈,等待孩子的出世。那天终于在等待中等到,琉璃分娩的那天,她在病床上握着我的手并支撑着身体强打起最后一丝精神向我微笑,[祝我们好运。]她说。
[是的,祝我们好运。]
在琉璃被推进手术室的第二个小时后一声啼哭降临。我知道那个孩子踩着云朵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从医生手中接过那个孩子,小小的,瘦瘦的,皮肤紧紧贴紧干干的,眼睛紧闭着。是个不漂亮的小姑娘。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像嵯峨前辈一样有着那么深邃的黑发,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前辈那样的咖啡色瞳孔,所以我满心期待,惶恐而虔诚地期待。
琉璃在生下孩子的第二天自杀,抢救无效。我抱着孩子在医生冰凉的眼神中轻轻落泪,她走的这么仓促,甚至来不及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甚至都没有来见我最后一眼。我想起那天她被推入手术室最后望向我的眼神,微笑,和煦,却没有任何一丝光芒。
[祝我们好运。]她说。
或许从八个月前得到我会养育这个孩子到她成人时琉璃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八个月来她假装幸福假装到让我都这么以为时她心里的悲凉我却从来都有在意到。我以为我会陪伴她就够了,却不知道,她仍然喜欢嵯峨前辈到无可自拔。
我本能地把孩子抱的更紧,真是糟糕,糟糕透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带她去看满山遍野的郁金香和白玫瑰,会带她去教堂会带她去看大海,我没有完成我曾经的许诺,许诺孩子出世之后我会照顾这个孩子一直到永远,许诺我会慢慢真正地去爱她。
小野寺律你果然就是个自私的家伙,你果然,自私而又胆小到无可救药。
那天路过首饰店忽然莫名地冲动,我又重新去买了一对戒指,廉价,款式也一般。
我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想留下个什么,或许在别人都认为我不可救药时只有我自己才明白自己欠了琉璃什么。当服务员问我尺寸的时候我轻轻摇头。扎着马尾的女服务员面露难色说不知道尺寸之后要换的话会比较麻烦,我告诉她不会换的,所以不必担心。
是啊,怎么可能会因为尺寸不对再来换适合的款式呢?
她都,她都无法戴上了啊……
我将其中一枚戒指连同琉璃一起葬下,还有一枚被我装入了戒指盒,放进了书柜的角落,然后不再去看它。
我愧欠一个女孩一场爱情和一个结果,最终也没有爱上她,琉璃她一定早早知道,所以她为我做出了选择,所以她选择离开。
我紧紧怀抱着这个孩子。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只有我们两个了,所以我会很喜欢很喜欢你,会把我的一切都送给你,会让你在这个世界不孤单。
——小野寺的场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