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突然被打开，光线有些刺眼，锦之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眼睛。
    逆光处站着一个人，他依旧着明黄色的衣裳，在阳光的映衬下，有种威严中的落寞。
    离那日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三天的牢狱之灾，让锦之的心也安顿下来，她并不怪李承峄，她相信，李承峄只是一时生气而已，但是锦之没有料到的是，因为那天的事情，李襄允将面临怎样的结局。
    锦之的头发很乱，李承峄走过来，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发丝，帮她捋顺，锦之没有躲，他的手还是这样的温暖，带着莫名的温柔，和自己的长发盘错在一起，阳光也轻轻地洒在锦之的头发上，熠熠生辉。
    锦之没有说话，李承峄也没有开口。
    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在这个小小的地方，破旧不堪，可是此刻，北宸年轻的皇上皇后却都在这里。
    “锦之，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李承峄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眼里带着忧伤，“锦之，我想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吧，那时候你是父皇的妃子，所以我不敢多想。可是，现在想来，确实，我没法否认，就在那个夜晚，你站在台阶上，对我趾高气昂的时候，我就对你动心了，所以，我输了。”说到这里，李承峄有些哽咽，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锦之，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宫里的人常常欺负我，甚至虐待我，他们在父皇面前对我毕恭毕敬，在背后却叫我小杂种……”
    锦之惊讶地看着李承峄，她想不到，开朗如他，也曾有这样一段过去。
    “长公主李承萱曾经用滚烫的水泼在我身上，衣服和皮肤都黏在一起再被撕开，那种痛你体会过么？可是我没有怪她，因为念及她是我的皇姐，就如同你今日这样对我一样，我没法怪你，因为我是我的妻子。”李承峄的手温柔地摩挲过锦之的脸，“我一直对我别人很仁慈，只是我不想再受到别人的伤害，才伪装成那样的性子，让人以为我是个二世祖。”
    “我知道，承峄，你很善良。”锦之淡淡地说。
    李承峄苦笑了一下，“所以你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辱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锦之恨恨地回答。“承峄，我从未做对不起你的事，不管你信与不信！你根本不理会我的解释！你见到的根本是假象，那天李襄允来找我……不由分说地……”
    “够了！”李承峄大声呵斥，他颓唐地向后退了两步，贴在墙上，“锦之，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锦之茫然地抬头，“谁？你说谁？”
    “李襄允。”
    “为什么？！”
    “他死了。”
    锦之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李承峄转身离开，对一直守在外头的顾深命令道，“放皇后回凤翔宫。”
    锦之在顾深的陪伴下，走出了牢房，外面的阳光在今日感觉却分外的刺眼，锦之已经有三天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了。
    “属下这就送皇后娘娘回宫。”顾深说道。
    “顾侍卫，世子在哪里？！”锦之冷冷地问道。
    顾深板直了身体，不卑不亢地回答，“恕臣不可奉告。”
    “他死了？”锦之冷笑。
    “既然皇后娘娘知晓，又为何来问属下。”
    锦之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顾深忙去扶她起来，在阳光的照耀下，顾深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这个女人。
    就是这个女人，十四岁入宫为妃，以这样荒唐的故事开始了她的人生；
    就是这个女人，本是如花的年纪却成为北宸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妃；
    就是这个女人，和太子李襄允爱的如痴如醉，却也让远在中州的二皇子李承峄痛到心碎。
    此刻的她，却是这样的娇弱，她的脸色如纸，不带一丝血色。
    “皇后娘娘……”顾深扶起锦之，“您没事吧？”
    “顾侍卫，锦之恳请你告诉我实情。”锦之挣脱顾深，直直地跪在顾深面前，膝盖和水泥地面猛烈抨击，发出沉闷的声音。
    顾深不知所措，别过头，“还请皇后娘娘不要为难属下。”
    锦之痛苦地看着顾深，他穿着墨绿色的侍卫装，在阳光的侧面显得如此的挺拔，优秀如他，却一如既往地为李承峄卖命。
    锦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地面太硬，她的额头被撞出血来，她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仍是倔强地说道，“锦之求您了。”
    顾深拗不过锦之，只好俯下身用力把她拉起来，“皇后娘娘，皇上看到你这样会有多心痛你知道吗？！皇上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皇上这样做完全是你自己逼他的！”
    锦之茫然地问道，“顾侍卫，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什么时候逼过他了？”
    “你怎么忍心看皇上一次次这样的失望？你和世子始终断不净，才让皇上动了杀念……”
    “你是说是李承峄杀了李襄允？！”这一句，锦之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喊出来，她的心狂跳不已，心中似乎堵着什么，让她差点呼吸不过来。
    “是不是？！是不是？！你回答我！”锦之向顾深质问道。
    “是，是朕杀了李襄允！你满意了？！”来人正是李承峄，锦之从来没有觉得此刻的他身上充满了戾气。
    锦之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有多久，她没有哭过，过了那段时光，她以为她此生应该不会再因为痛苦而哭了，因为她一直坚信，她的李承峄，会给她新的人生。
    风吹起李承峄的龙袍边，摇曳的明黄色，在此刻看来，却有些可怖。
    “你杀了李襄允？！”锦之冷笑，可是边笑，泪水都簌簌地从眼眶里落下。“你凭什么杀他？”
    “就凭他欺辱朕的皇后！淫乱后宫！”李承峄的声音冷漠中透着威严，不容置疑。
    “那也请皇上杀了我！他不是欺辱你的皇后，是你的皇后愿意和他做苟且之事！愿意淫乱你李承峄的后宫！”锦之相信，她此生从来没有说过像今天这样刻薄的话。
    李承峄一阵心酸，“锦之，我不想和你多计较，和我回去吧，去乾宇宫陪陪我，三天没有见到你了。”
    说罢，李承峄伸出手，想去拉锦之，却不料锦之狠狠地甩开李承峄，“放开你的脏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锦之的泪水伴着风飘落。
    李承峄看着锦之的背影，说不出来的凄凉，他就这样望着、望着……直到她消失在路的尽头。
    锦之回到凤翔宫，在墨玉的口中得知：李襄允欺辱皇后，淫乱后宫，其罪当诛九族，罪无可赦，弇王全府被诛，已于前日行刑，世子夫人湘雪肚中的三月胎儿都未曾幸免于难。
    这场大规模的灾难，在北宸的历史上称为“清孽”，年少的皇帝李承峄表面上以淫乱后宫的借口赐死了弇王一家，其实是彻底清除了前朝余孽，让反对李承峄的人彻底挑不到刺。
    这件事情中的功臣，李承峄最该感谢的恐怕应该是符碧鸢和赵如玦，没有她们两个人的无意行为，也促不成李承峄铲除弇王一家的决心，这怕是符碧鸢和赵如玦都没有想到过的。
    而锦之，她没有深究问题本身，她看到的只是昔日善良的少年却变成了今天嗜血的侩子手，连亲兄长一家都不放过，她不知道政治争斗的可怕，不知道为了稳固政权，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不知道李承峄一个人背负了多少的东西。
    她站在凤翔宫里，夜风吹过大堂，宫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记忆如同洪水猛兽，向她袭击过来。
    那个少年，有温柔的笑容，有尊贵的身份，有别人读不懂的落寞，他叫李襄允，他和锦之一起长大，他陪伴锦之度过了在太子府所有幸福的时光，他的笑，融化成一片，永远定格在锦之的心中。
    他是锦之刻骨铭心的初恋，却不是锦之的良人。
    风扬起粉色的曼纱，在黑夜里格外妖娆，那些记忆，永远只能是记忆了吧，那些时光，也被风沙吹成了历史。
    她还会想起在金川阁的那支舞，她不曾想到过，就是这一支舞，她的人生会全部被改写，那些纷纷扬扬的花瓣，随着她的舞姿漫天飞扬，交织成模糊的景色。
    此生唯有梦中相见了，李襄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