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我以为我已经忘了。身为一个忆师，我竟还掌控不了自己的记忆，这的确是莫大的讽刺。
    “九别忆师。这是今夜的心石。”眼前的女子有着一张无限柔美的脸庞，除却那头飘扬的紫发，找不到一丝她的痕迹。
    三界之内，再无一人有她的一眉一蹙，一颦一笑。我早时竟不知。
    若依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个布袋。她总是惧怕着我，不过这怨不得她。
    “放下罢。”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微闭上了眼睛，听到她离开的声音。
    我伸手轻抚上，棱角分明的心石，微微有些发疼。
    心石，心石。
    我丢了我最珍贵的一颗心石。
    我甚不明白，像我这般阴暗的地府之人，会被许进入凌霄池这样的圣洁之地。
    “有什么好不明白的。我守着这凌霄池千年也未觉得它哪里圣洁。”走在前头的女子突然转过身来，俏皮地一笑，“别忘了。我也是地府之人。”
    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她是从地府出来的人，恐怕也没有人会这么觉得。她八尘仙子的名号，在天界那可是响当当的。甚有些男仙特地跑来向我打听她。
    仙子？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不过是只凶狠的母狮子。
    我懒得回应她的话，便是疾步向凌霄池走去。池面依旧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雾气，我一靠近，便是急速钻入我的体内，企图洗涤我身上沾染的怨气。
    我苦笑了一下，也是未将其逼出。任由它凉丝丝地游走在经脉之间。
    “你就是在池里泡上几年，也不一定洗得净这些怨气。”
    “小狮子在这里待了千年，怨气倒是洗净了。这嘴是越来越不饶人了。”我将布袋解开，心石尽数撒入池中。雾气瞬间都收敛了回去，开始洗涤心石。
    惟有凌霄池水能洗涤一切罪恶。一切爱恨与欢。
    “凌霄池最近有异动吗？”我望着池内缓缓吐出大段记忆的心石。
    “你还在等她？”八尘的语气变得平静冰凉。
    “你只需回答有或者没有。”
    “没有。”她咬紧了嘴唇，不再吐露一个字。
    “小狮子。你着实不会撒谎。”我转身便要离去。
    “三百年了！你折腾自己三百年了！”身后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大喊，我止住了脚步。
    “每次凌霄池有异动，你便去一次北海深溟，回来便是遍体鳞伤。北海那群恶龙有多残暴，你以为我是不知吗？”八尘竟是坐在地上，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眼泪。
    我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蹲下来，擦去她的泪水。
    “小狮子。我一定要等到她。”
    “天心石的确会出现在北海深溟，凌霄池也的确会有所感应。但你知道这概率有多小吗？你知道要多久，三界才会降一颗天心石吗？”她抬头看着我，令我有些不忍。
    “有希望总是好的啊。”我拢了拢她有些散乱的鬓发，“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了。小狮子。以后你会明白的。”
    “就算降生了天心石，也要千年才能化为人形。”她拽住我的衣袖，“就算化为人形，她也是重生过了。不会记得你的，甚至连模样也会改变。她不会记得你的。”
    “我可以等。我有上万年的时间可以等。无论她变成什么样，记得或是忘却了我。至少这次，我可以早在天厥之前遇到她。”这三百年，我一直被这样的希望填满，才是没有消沉。北海深溟，真的算不得什么。
    “你疯了。九别。不要去。”
    我扔下了一只狮子，曾经凶狠地想要咬掉我头上角的小狮子，现在已经学会担心人了。我其实挺欣慰的。可是我终归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而十离。可不可以不要再躲着我了。
    北海深溟。
    巨大的擎天冰柱被人生生拦腰砍断，满地都是碎了的虾壳蟹背，四周一片寂静。那四条镇守北海深溟的恶龙都不知所踪。若是寻常，他们必定在这儿等着同我酣畅淋漓地再战一场。
    我的心中顿生起一阵不祥。
    一阵诡异的笛声从深处传来，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皮肤一点点被鳞片覆盖，拼尽全力也无法抑制住还原本身的那股狂暴之气。
    化身为龙。
    我有些焦躁地摆了摆头，一个冰冷的环紧紧扣住了颈，源源不断地传入阴寒之气，赤色的鳞片附上了一缕薄冰。
    挣扎着。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咆哮。
    “咯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入我的耳中，彼时我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了。
    她的指甲划过我的鳞片：“竟是条赤金龙，怪不得比那些个‘土蛇’好的多了。但是……”
    只一瞬，我就被一股巨大的力狠狠地甩出了数尺远。
    体内运不起半分功，只能任由摆布。
    “九别……”睁开眼，身旁躺着的那条青龙，正是四大恶龙之首，他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
    “北青……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他冰冷的眼神瞟了我一眼，“不就是你……一直……等着的吗？”语罢，他粗暴地甩动尾巴，企图挣脱束缚。
    “妖女！你不过就是颗石头！有种杀我三个兄弟，怎么不给我个痛快！”
    那个女子就这样缓缓走过来，仿佛走了一个轮回。
    是的。我永生不会忘记的容颜。
    依旧一袭紫衣，一肩紫发。一双澄澈的紫色的眼眸。
    十离。
    她就如我盼望了那么多年的那样，走到了我的面前。
    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笑。一抹从不会属于十离的笑。
    “既然有你陪我玩，那么那条‘大青蛇’就没有用了。”她冰冷的手抚过我的龙角，随后径直向北青走去。
    “和你那些个兄弟一起去吧。”
    “不要！……”我的话音未落，北青已经在她的掌下，变成了一堆粉末。
    不是十离。不是她。
    那眼睛里的，不是澄澈，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