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三侠故地重会 奉君金巵美酒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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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天净,数万里、风雨寒彻。关山迢迢无度,落拓也,行如鹤。把酒杯、藏于巷陌。衣裳染些泥彩,笛吹沉吟坐。凄恻。烟波更交错。排云霁满,凄凉罢,秋霜又无色。千番百种心事,情肠婉转,偏向飞花招惹。玉钩斜挂,别离增减,依稀汀洲烟箬。一声断鸿楚江阔。(调寄《剑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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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厚的云层遮盖了银河皓月,灵州大都督李靖从千里之外掣马赶回长安。自唐朝建立,李靖便担任军中要职,手握重兵,戍守边防,被突厥可汗颉利视为征服中原的头号劲敌。原来,就在两个月前,突厥进犯泾州,李靖带兵于幽州阻截突厥后路,李世民扣押突厥使者,亲自领兵抗击,在渭水桥与颉利可汗隔水对话,严辞责备颉利,颉利为李世民威慑,下令退兵,双方斩白马立誓,订立盟约,颉利从此不再侵扰中原。这件事令李世民君威更盛,乃擢李靖为刑部尚书,不几日又转任兵部尚书,李靖正是回京述职。
    长安的家中,李靖之妻红拂女早已张罗了一桌饭菜,夫妻相见,先是相拥温存不提。红拂女温了一壶酒,李靖饮下一杯,道:“天下板荡,李靖为国尽忠,这些年真是委屈了你!”
    红拂女道:“夫君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既嫁给了你还谈什么委屈?你倒把我想差了。”李靖一愣,旋即大笑。忽然,一阵风把门窗吹得摇晃不休,竟下起雪来。李靖不由想起多年前和虬髯客在华山风雪论剑的旧事。
    红拂女见他有追怀神色,笑道:“大哥传信说明天就到长安。”李靖甚喜,道:“也是多年未与大哥畅叙了。”
    李靖夫妇口称的大哥,正是号称虬髯客的张仲坚。张仲坚本是扬州首富张季龄之子,由昆仑奴传其技艺,张仲坚聪颖好学,十数年得有大成,见隋炀暴政,民不聊生,便想起兵图天下。虬髯客逐鹿争雄,游侠四方,认识了文韬武略的李靖及其妻红拂女,红拂女见虬髯客坦荡粗豪,很是倾心,于是结为兄妹。
    三人一行在汾阳见了李渊和秦王李世民,李世民和李靖相见恨晚,李靖夫妇对秦王钦服,虬髯客叹道:“天下已有真主,我当他去!”李世民找三人商讨大事,虬髯客不往,言在长安等候李靖夫妇。李靖夫妇找到虬髯客,意外得知虬髯客富甲天下,更要把家财赠予二人,二人推辞不就,虬髯客单身孤骑远走天涯,留下兵书数册于李靖,这一别,竟是七八年了。
    虬髯客来到长安时,雪已经落得遍地皆是。来到熟悉的故地,自是百感交集。李靖、红拂女在城外乐游原见到了风尘仆仆的虬髯客。
    红拂女对虬髯客说:”大哥,今天,我们还是在老地方喝酒吧!“
    ——老地方,正是虬髯客旧宅,当年他们常在此论道武学。
    夜渐浓,雪纷纷,亭中置酒,李靖知道虬髯客喜欢大碗喝酒,先倾了一碗,虬髯客豪然饮下。
    李靖笑道:“大哥啊,暌违数载,真是想煞兄弟了!”虬髯客哈哈大笑,道:“想当年我三人浪迹风尘,侠名盖世,我张仲坚何幸之有?”李靖、红拂女举起一碗酒,道:“大哥,且再饮一碗!”虬髯客一干而尽。
    红拂女问道:“这些年大哥去了哪呢?”虬髯客道:“说来话长——”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了过来,道:“国主!”李靖夫妇一怔。虬髯客斥道:“谁叫你来的?”那人战战兢兢道:“国主,是、是丞相大人派话,请国主速回!”虬髯客有些不耐烦,道:“好啦好啦,我尽快,你先下去!”那人退下。
    李靖疑惑道:“大哥,这国主?”
    虬髯客饮一碗酒,道:“那是在四年前,我远行出海,到了一个名叫扶余国的地方,见那当地百姓生计维艰,只因国主昏庸无道,大哥一怒之下,集结百名好汉杀了此贼,于是被拥立为扶余国主,奈何大哥性子粗野,不惯宫中生活,憋了四年,出来看下我的好兄弟好妹妹,谁想我一行中原,他们就像翻了天一样,哈哈!”
    李靖、红拂女面面相觑,深感虬髯客经历之匪夷,李靖道:“那么大哥此来会逗留多久?”虬髯客道:“五日。”李靖道:“那国中之事大哥不操心么?”虬髯客笑道:“兄弟这就不知了,那扶余弹丸小国,不比中原,也没什么值得我太操心的!”李靖道是,红拂女笑盈盈的为虬髯客斟满了酒。
    ——虬髯客虽贵为一国之主,却毫无国君架子,坦荡如昨,豪气如昨,李靖夫妇愈加敬佩。
    虬髯客道:“我听说李世民做了皇帝,呵,倒没看错他。”李靖笑了笑,说道:“大哥这一路有什么见闻?江湖茫茫,兄弟及内子已久不涉问了。”虬髯客一捋髭须,长笑道:“这江湖啊,现在也还算热闹,我一至中原,便遇到一件奇事。”
    红拂女道:“什么奇事?”李靖笑道:“我们听大哥慢慢说:”虬髯客说道:“那时我在兖州,一日行郊野,看到几个杀手追着四五人,几人中有一名才十余岁,杀手喝道:‘叛贼,还不投降?’一人道:‘我等身受大恩,岂为尔等鹰犬所辱!’双方在一片树林下僵持。我大赞适才那人好汉,只见那杀手掏出一把铁钱子,噗的挥向几人,我不忍几人被杀,出手相救。”
    李靖道:“大哥侠勇不改!”虬髯客笑道:“那几个杀手不明所以,问道:‘你是谁?’我道:‘专管天下不平之人!’一人笑说:‘你知道我们是谁、他们是谁?’我一听大怒,道:‘老子管你!今日我在此,谁也休得放肆!’那几个杀手一听我说就丧了分胆气,还是故作英雄,道:‘有本事的留下名号!’我很久没有威风了,当下兴奋不已,袍袖一扬,道:‘虬髯客,张仲坚!’那几人骇然相视,溜烟儿跑了。”
    李靖、红拂女也不禁大笑,红拂女道:“那后来呢?”虬髯客道:“哥哥倒是不怕隔墙有耳,此事关系重大,兄弟果真要听?”李靖想了想,觉得另有隐情,虬髯客道:“你知道那被追杀几人是谁?”李靖屏退左右,绝无第四人在场,红拂女道:“大哥快说嘛!”
    虬髯客道:“我一问才知,那四五人,真是大有来头,那个小孩,瘦弱嶙峋,但是肤色白润,气质显贵,另外四人俱是江湖好手,我打个迷,兄弟小妹来猜猜。”
    李靖夫妇点头。虬髯客长声道:“红缨卓凌世,飞瀑点苍雄,吴钩与凤子,砺山照短长。”红拂女微笑道:“大哥,红缨卓凌世,可是那杀了宇文成都的易衡山?”虬髯客颔首:“李元吉的亲卫,当年也是威震一时。”其余不言可知,乃是飞瀑点苍雄上官捷,凤子吴钩萧梦,洗墨池飞刀圣手莫砺山,齐王李元吉的四大亲卫。
    虬髯客道:“这几人虽是高手,却受了重伤。”李靖道:“能把那几人打伤的江湖上只怕不多。”虬髯客道:“正是那几个杀手。”红拂女道:“他们又是谁?”虬髯客道:“他们即是铁钱追。”铁钱追是一个杀手集团,有全天下最顶尖的杀手和最无耻的流氓。李靖道:“他们都是被铁钱追的暗器铁钱子所伤。”
    虬髯客道:“嗯。”红拂女想起那个少年,问道:“那个少年?又是什么来历?”虬髯客道:“听这些杀手说,这个少年乃是齐王李元吉的遗孤。”李靖和红拂女面面相觑。
    李靖道:“那他叫什么名字?”虬髯客一字一顿道:“他叫李承训!”
    几个月前,李世民在玄武门发动兵变,杀死李建成、李元吉,建成元吉的家属党羽皆已诛杀,没想到有漏网之鱼。如此,虬髯客的来访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李靖摩梭着手指,李世民发动兵变大起杀戮的事情,他一直颇有微词。李建成、李元吉的几个子女,长者二十,少不满十,皆被李世民毫不留情的杀了,听虬髯客说元吉有遗孤未死反而逃生,心生欢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注:正史记载,李承训为李建成的第四子,封为武安郡王,然坊间关于建成遗孤的故事多如牛毛,为避雷同,以增渲染传奇色彩,本书设定李建成将第四子李承训过继给了自己没有弟弟李元吉。)
    虬髯客道:“你道为何?原来在建成、元吉遇难时,四大亲卫使了个李代桃僵计,救出了李元吉最喜爱的儿子李承训。不知怎的遭到追杀?”想来四大亲卫并没有和虬髯客说出更多的事情,但也是情有可原。李靖道:“大哥是否要找陛下?”
    虬髯客沉默了一下,道:“算啦,我闲逛几日便走,希望李世民能以福泽苍生来弥补他的过错。”
    三人唏嘘嗟叹,随后又是杯酒复杯酒,直至酒酣耳热,仍未尽兴,三人便舞起剑来,纷纷雪落,犹似当年一般,只听衣袂破风之声,与雪剑之声夹杂,动人听闻。
    虬髯客道:“今日便叙于此,为兄还有事情,先走一步。”说罢,辞别李靖夫妇,即从长安出发,到了扬州。
    扬州繁华,是虬髯客的故乡,这里有他的童年,有他的遭遇,有他的理想、还有、一丝关于爱情的回忆……往事已矣,虬髯客看着人流如织,不觉向晚。
    “奉君金巵之美酒,玳瑁玉匣之雕琴。七彩芙蓉之羽帐,九华蒲萄之锦衾。红颜零落岁将暮,寒光宛转时欲沉。愿君裁悲且减思,听我抵节行路吟。不见柏梁铜雀上,宁闻古时清吹音。”一个醉醺醺的书生摇摇晃晃的撞了他一下,口内念念有词,虬髯客见他弱不禁风,却佯作豪情,有些好笑。
    那书生斜过眼,虬髯客看其二十五六,落拓不羁,微微一笑。书生怒道:“你笑什么?”虬髯客打个哈哈,书生大怒道:“你敢笑我?”虬髯客笑破了肚子。书生脚跟不稳,一把抓住虬髯客肩膀,道:“有本事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虬髯客暗忖,莫不是遇到了深藏不露的怪杰?盘算如何应对,那书生已拉着他奔赴一个酒馆,虬髯客莞尔,才明白所谓大战三百回合的意思。
    酒馆名叫东风铺,两人在靠窗位置坐了,书生呼喝酒保,道:“快上两坛烧刀子!酒保动也不动,书生道:“没听见我说话吗?”酒保尖声道:“你有钱吗?没钱就滚出去!”书生气得两眼圆瞪,虬髯客甚是不满,从兜里摸出一锭银子,足有五十两,酒保一见,立马和颜悦色取酒去了。书生骂道:“势力小人!面目可憎!”
    虬髯客道此人狂气磊落,不比世间酸腐秀才,稍有欣赏。书生摆开两大碗酒,道:“来!过招之前,我先干为敬!”虬髯客道:“兄台请了!”也喝一碗。
    一边酒保看得眉头紧皱。虬髯客道:“结识兄台也算缘分,请问尊姓大名?”书生大笑,道:“先喝赢我再说!”虬髯客毫不怠慢,这两人就一大碗两大坛地喝着,不一时身旁已堆满坛碗,引来酒客围观。
    书生醉态可掬,虬髯客面不改色。酒保过来急道:“哎呀我的妈呀,大爷你今次喝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多啊,你要是没钱付账,我这生意怎么做得下去啊!”原来那书生经常在这赊酒喝,累了两年的账,虬髯客笑道:“酒保莫急,这小哥欠了多少?”酒保哼了一声,道:“赊欠三百两,加上这次,五百三十二两六钱!”虬髯客掏出一千两给了,还嘱咐书生下次再来不必付账,那书生搭着虬髯客肩膀离去。
    书生嗫嚅道:“壮士你可真是厉害啊,哈哈!”虬髯客哭笑不得,书生道:“小弟很佩服,很佩服!”虬髯客道:“兄台也是海量!”书生道:“那当然了,偌大扬州,我可是从未逢到敌手!”虬髯客看他醉意全无,不禁心道:“似你这般玩命地喝,谁喝得赢你?”书生哈哈大笑道:“感谢壮士为我把酒钱付了!”虬髯客道不用,书生道:“若非壮士,我以后在那喝酒就难啦!”
    虬髯客道:“哦?”书生道:“壮士不知,那东风铺的酒号称扬州第一,别处的小弟我都是不屑一顾的!那老板知我好酒赖账,与我说若再不付钱就找人打死我,我想我要是死了也没什么,只是死了就不能喝酒了,哈哈,方才出此下策!”虬髯客惊呼上当,原来这书生是看上他有钱,骗他喝酒付账的,又好气又好笑。
    虬髯客大笑道:“哈,那么兄台可以告诉在下姓名了吧?”书生正经一笑,抱拳为礼,道:“小弟云天涯。”
    虬髯客一拍他臂膀,道:“好,云兄弟,我虬髯客张仲坚能结识你这样的奇人名士,非常高兴!”
    云天涯心想此人真也坦荡。
    虬髯客道:“云兄弟,你我一见如故,只是为兄有事在身,不能多做逗留,就此别过。”云天涯本要拉虬髯客再畅叙,听人这般说,也是不可勉强,面露不舍之意。
    虬髯客从怀里取出一对白玉扳指,道:“好兄弟,这是大哥送给你的,不知你是否有妻室,正好是一对儿。”言毕大笑,扬长而去。
    云天涯低声道:“大哥保重!”
    “这对扳指是哪儿来的?”云天涯的结发妻子许眉娘怀疑地说。她想家里虽穷,怕丈夫取不义之财。云天涯将虬髯客之事说了,她才释怀,只是心里仍有不安。
    云天涯道:“大哥不知是什么人,气度不凡,希望有缘再见。”许眉娘道:“云哥能结识这样豪杰,眉娘也为你欣喜,只是……”云天涯道:“只是什么?”许眉娘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心头有些乱。”云天涯拥着许眉娘,两人静默。
    夜已深了,正要安寝,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云天涯看了下许眉娘,门外咚咚数响,一阵节奏舒缓的敲门声,有个男子声音道:“请问有人在吗?”云天涯道:“我去瞧瞧。”
    打开门,有五个人,四个年约四十许的汉子护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风尘仆仆,显然长途跋涉。
    一名汉子道:“兄台,在下姓易,这几位是我兄弟,这位小哥是我侄子,我们远从蜀中而来,途径扬州无处下店,望能允我等借宿一宿。”
    云天涯看几人并非歹人,当下说道:“我这只有破屋三间,几位要是习惯,请住便是。”几人道谢,云天涯带他们去房间。
    安置完这几人,云天涯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回去歇息,许眉娘问道:“是些什么人?”云天涯笑道:“几个赶路的,投不到客栈。”许眉娘哦了声,说睡吧,两个人却怎么也睡不着。
    半弯残月从窗口照下,云天涯和许眉娘对视着。忽一片金戈盈灌,云天涯叹道:“我去看看。”许眉娘道:“当心点。”院子对峙着九个人。四个是来投宿的,另外五个蒙面黑衣,全不识得。适才一番拼斗,胜负未分。
    那姓易的冷笑道:“真是难为了你们!”五个蒙面客哈哈大笑,一人道:“我们受人之命,追杀尔等,不死不休!”
    云天涯欺身上前,护住那四名汉子。
    “你是谁?”蒙面客惊道。
    云天涯笑道:“我是这里的主人!”
    蒙面客奚落起来:“你这小子多管闲事,不怕死吗?”
    云天涯怒道:“你在我这深夜寻衅,不怕我取你狗命么?”
    蒙面客不明底细,见云天涯气势汹汹,各自互望一眼,厉哼一声,纵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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