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午夜子时，临安城，孤山上，射出一道金光。
    流光飞舞，如九天之上仙女们垂下来的一道水袖。
    直到天明。
    有人比律香川更早一步达到五星观。
    卯时，赵晴带着一支兵马已经将五星观包围起来。
    原本是五星观的地方已经没有了道观。一夜之间，这里出现一尊无脸佛像。
    律香川再见赵晴，他已经换上匹配他皇子身份的富贵华丽的衣服，之前那种雪衣如华的超然气质被庸俗的衣服掩盖。
    律香川不知怎么就想到南宫远，那个男人，平日里风流倜傥，穿什么都遮不住他芝兰玉树。
    这时赵晴开口了，“律爷，南宫远昨夜来找我，说要把这尊什么佛……哦，无路佛进献给朝廷，为我父王祈福延寿。”
    “昨天晚上？”律香川惊惑，“他回来了？”
    律香川在临安一直寄宿在南宫世家，南宫远昨晚回来，他怎么会不知道？难道南宫远故意躲避他？
    赵晴说道，“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知道，你也别问我。”
    赵晴指了指周围，“这里以后就是皇家圣地了。我父王偏信长生不老青春永驻，这儿要修皇家行宫。这无路佛，我还是第一次听闻。”
    律香川心里只想着南宫远回来了，现在是不是正在南宫府里。南宫远回来了，那夏青呢？
    “一念恶即此岸，一念善即彼岸，善恶皆抛即菩萨。”赵晴念道。
    律香川一心牵挂着人，正想告辞，便听赵晴问他。
    赵晴问道：“你知道菩萨为什么低眉？”
    律香川心里没由来的一惊，说不出话来。
    “菩萨保佑。无数人在说这句话。却没人知道菩萨有多难。”赵晴仰头看着无路佛空白的脸，“不应该求的事情也求，菩萨心慈，会帮着你去作孽么？菩萨心怀万民，不忍看世间罪恶。”
    律香川看着赵晴，赵晴看着无路坲，律香川说道，“菩萨之所以为菩萨，注定要忍一切不能忍，注定要修渡一切不可渡。”
    赵晴说道，“都说心诚则灵，因为慈悲自在人心中。或许菩萨不愿意让众多的人来叩她，只愿意我们自己把自己修炼成她的样子。慈悲为怀，心诚则灵。”
    赵晴回过头来看着律香川，“心里本就有的东西，何苦去求外人。”
    已经拥有的，不要视而不见。
    已经失去的，不要苦苦执着。
    律香川问，“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赵晴回道，“有缘共勉。”
    律香川掉头下山。
    他要赶回南宫府。
    路过一家琴行，律香川停了下来。在苏州的时候，律香川弄坏了南宫远的琴，南宫远一直闹着要律香川赔一把，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谁都没再提起。
    律香川进去挑了一把最贵的琴，紫檀木制作，透着醉人的檀香。播弄琴弦，音色也是极好的。
    他想到南宫远抚琴唱歌的样子，可脑子却模模糊糊出现另一张脸，夏青。
    南宫远坐在中厅，手边的茶已经凉了，他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律香川背着琴进来的时候，半睡半醒的南宫远被声音惊到，他坐了起来，袖子一拂，扫落了茶杯。
    “你回来了。”两个人异口同声。
    南宫远笑了笑，接着说道，“是啊，南宫玉带着我身体去做了场噩梦。”
    “这是……”律香川把琴小心地放在琴案上，“赔你的琴。”
    南宫远走过去，在琴案前做了下来，手指挑出几个音，美妙动听，“你还记得。”
    “记得。”
    “你还记得你说你爱吃白斩鸡吗？”
    律香川点点头。
    “今天我吩咐厨房做了。”
    “嗯。”律香川又点点头。
    “琴回来了。”南宫远指指自己胸膛，“我的心也回来了。”
    他不等律香川开口，又说道，“琴已经不是最初的琴，心也不是最初的心。一切都变了。”
    南宫远轻叹一声，“事情终于了结了。”
    “一定要这样吗？”律香川问，“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南宫远嘲讽地一挑眉，“怎么？你还想把我当做孙小蝶那样囚禁起来？”
    “我并非此意。”
    “那你是何意？”南宫远侧过头，他头很痛，他不想看到他，“你别把我当夏青。”
    南宫远说道，“我是我，夏青是夏青。”
    “我知道。”律香川心里很难过。
    “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南宫远说道，“我要走了。”
    “走？去哪？”
    “我会留一样东西给你，夏青答应我，会照顾他。”
    “你在说什么？”
    “律香川。”南宫远突然叫着他的名字，“律香川，你看清楚你的心了吗？”
    “我的心……”
    “已经拥有的，就不要视而不见，就不要等到失去才后悔。”南宫远手划过琴弦，划出一串沉重长音。
    律香川俯身握住了南宫远的手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律香川心里害怕，南宫远的样子不像是要生离，而是要死别。
    律香川扳过南宫远的脸，吻住了他。
    就如同亲吻一块冰，没有任何温度。若不是感觉到南宫远跳动的脉搏，律香川几乎就以为自己在吻一个死去的人。
    “你怎么这么冷？”律香川问。
    南宫远抽出手，轻放在琴弦上，“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弹唱的曲吗？”
    “记得。”律香川从未忘记。
    “这曲子名叫《凤归隐》，当今世上会弹奏的人极少，并且没有人知道这曲子还有下阙，包括我的徒儿，也就是那位被你杀死的花公子。”南宫远露出浅浅淡淡地笑意，如孤单的梅花在白雪中绽开。
    他笑起来，好像能散发花香，叫人看着如痴如醉。律香川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微笑能美到这种地步。
    “我再为你弹一次。”南宫远说完弹了起来。
    魅力飞扬志凌云，根根丝弦聚精神。声情并茂凝成爱，思念常伴指生芬。
    南宫远一边弹，一边唱了起来。他几度哽咽，红了眼睛。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绿鬓少年，忽已白头。
    人生一梦，梦醒更休。
    终日碌碌，所为何由？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子期可听，山水馀哀。
    沉香画楼，花枝鸾镜。
    倦凤归隐，此情谁知？
    琴声停了，歌声停了。南宫远看着律香川笑了。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他红着眼睛，始终没有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