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要回去了吗？”叶秦推门进来，体贴地递上一条热毛巾给叶将成擦脸——这样能减轻疲劳。
    接过毛巾，叶将成一手把那面小金牌收进怀里，他把毛巾盖在脸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还以为……能得到他的消息……
    “先去下主院。爹娘和舅舅舅母他们都还好吧？”叶将成很多年没有看到他们……他为他们置办了一座大院子，给他们舒适的生活。但是不知何时开始，那个聚集了他家人的大院子，带给他的只是窒息一般的冰凉。或许，是因为那里面没有他可以微笑拥抱的人。
    叶秦这三十年一直跟在叶将成的身边，对叶将成的想法他自然了解得很。他说：“已经提前派人跟老夫人他们说过了。主子要的另外一个院子也一直收拾着，已经让人过去生火烧水了。”
    “嗯。”叶将成丢下冷掉的毛巾，赞赏地看了一眼叶秦：“做得很好。”
    从后门出去，叶将成刚下马车，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四位老人。叶秦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几位老人虽然已经年过古稀，但是身体样貌看去却也和半百的人无异。
    比起三十年前，他们都苍老了很多，但是脸色红润精神很好。
    见到叶将成站在大院门口，叶老夫人和叶老爷最为激动。叶老夫人更是涕泪横流。而子君的爹娘，也面带喜悦，看着叶将成一步步走过来。
    “爹、娘。舅舅、舅母。”叶将成双手扶住双亲，承受着老人激动的拥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叶老夫人抚摸着叶将成的脸和肩臂，叶老爷则拍着叶将成的肩。儿子长高了，父母就显得格外矮小——时光流逝，一切都不再。
    “将成累了吧，屋里歇歇。”
    叶将成闻声，抬头看看面前的舅母，许久，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好。”
    叶家主院，圆桌上摆满了菜品，四位老人一个青年，关心的话语，激动的神色，时不时的眼泪……合家团圆，说的便是这样吧。
    如果说叶将成没有丝毫动容，是假的，但是他却无法激动起来。明明三十年没有见面，明明是自己最亲的人。但是他就是无法产生那种强烈的情绪，甚至，他面对着自己的父母，最清楚感到的却是失落——就如同童年最美好的时光忽然变成了黑白一样。
    午餐吃了很久，更多的时间只是叶老夫人询问叶将成这些年过得如何，为什么不回来之类的问题……虽然她根本问不出什么。叶老夫人的身体不如从前。很快，她便累了。叶将成送她回了房间休息，直到她睡着，才抽回了自己被紧握的手。
    退出叶老夫人的房间，叶老爷看着面前高出自己许多的儿子，感慨之意油然而生，他拍拍叶将成的手臂说道：“去客厅吧，我让管家准备了茶点。”
    茶水是叶将成以前最爱的绿水，味苦而涩，但是细细慢慢品尝了，回味无穷。但是现在，叶将成喝的全是清茶——有水果的香气，花瓣的微甜。子君喜欢这样的茶，也会自己亲手做一些……子君总能做出许多美味的东西。
    “有些苦。”叶将成自语着，声音虽然很小，但依然被一直关注着他的叶老爷听见了。
    “这是你以前最爱的茶，若喝不惯，让人换了吧。”
    “不用了。”叶将成放下茶杯，挂起笑脸：“这些年来，您……身体还好吗？”
    “嗯，你派的那个年轻人把府上上上下下打点得很好。只是你刚消失的那段时间，你娘整天以泪洗面，差点疯掉。好在两年后收到了你的消息。这才振作起来。不过身体却大不如从前了。”叶老爷说到这里，忍不住唏嘘一叹。
    “让您担心了。”叶将成皱着眉头，但是却只有淡淡的表情。
    一时间，父子俩沉默了，他们父子间的相处方式总是如同生意伙伴——叶老爷年轻就创下一个大家业，自负和霸道已经入了他的骨髓，虽然他十分宠爱叶将成，但是却不怎么懂得父子的相处之道。
    而这时，子君的娘终于逮住了时机，插进话来：“将成这些年过得好吗？怎么都不跟我们联系了，可担心死舅母了。”若不是叶将成将他们接进大院，可能现在他们还在晖月王府里做牛做马。而叶将成让她住上了尚音城里数一数二的院子，穿上了只有贵族才能享受得到的华美衣裳。叶将成给了她重生，自然，她对叶将成的归来，热情非常。
    叶老爷看着她兴奋急不可耐的表情，几不可微地皱了皱眉头。而她一旁的男人有些畏惧般地坐在那里，十分不自在的模样，却也掩饰不住他对叶将成的关怀。
    受人瞩目，得到所有人的关怀，这种被人需要包围的温暖……这些，都是子君一直盼望的……若是子君，定会觉得幸福非常。
    叶将成转过头，看着妇人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精致妆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恶心，若不是怕子君伤心，他断然……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舅母……”
    “嗯？将成怎么了？”妇人关切地微微前倾着身体。
    叶将成站起身，尽量控制心头汹涌的杀意不泄露出来。他甚至让自己勾勒出了一个不算冷的笑容：“为何，不问问子君呢？”
    “……啊？”没有想到叶将成会说这样的话，妇人笑意盈盈的脸突然凝固，变成一种诡异的表情。而一旁的两个男人，却同时变了表情……一个惊诧后醒悟，一个惊诧后痛苦。
    叶将成没有注意到这些，他逼近妇人一步，不容忽视的其实让妇人本能地退后，身体‘咚’地一声靠着椅背坐直了。
    “从我进屋到现在，你为何不问问子君在哪儿呢？他过得好不好，他有没有难过，他会不会挨饿受冻……甚至，你都没有问一下他是否还活着。”
    妇人突然惨白了脸，但是脸上却丝毫找不到悔恨和心痛的痕迹……只是惊吓——只是因为叶将成突如其来的怒火的惊吓！叶将成看得很心寒——这就是子君默默渴求了十多年的亲情……只需要一座大院子一堆好衣裳就摧毁的亲情。
    “这么多年，你就不会想念他吗？你还记得你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模样吗？我记得很清楚，你听到了一个‘王爷’，就责骂他不懂礼数，你根本就没看到他的眼神，他很难过。而你只在意那个王爷，这些，您都还记得吗？”
    妇人完全变了脸色——她有些恼怒，因为叶将成驳了她的脸面。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因为她认识到叶将成说的全是事实。但是更多的……却是想逃。
    于是她站起来，扶着额：“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
    宽敞的客厅一下变得死寂。刚才叶将成那隐含怒火的语气，就算他下一秒就杀掉她，叶老爷和子君的爹也不会觉得奇怪。可是叶将成现在的表情很平静，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爹，有些歉意地垂着眼：“是我言重了。明天我会来给舅母道歉的。今天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
    叶将成正要往外走，子君的爹却突然站了起来：“将成！你知道……子君在哪儿？”
    “……”叶将成停下脚步，好一会的沉默后，才说：“我不知道。”
    “将成，有时间，还是来陪一下你娘吧，你的房间一直为你准备着的。”叶老爷重重一叹，几分辛酸几分无奈。
    叶将成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离开了大院，直接用灵法瞬移去了另一个小院——子君原来住的地方。
    这里的东西叶将成都没有动，他只是给这个小院设下了多重结界，也派了自己的人在暗处守卫。
    院子里那些曾经被他们压地惨不忍睹的‘雀尾’，已经重新生长出来，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铺满了院子，子君若看到了，一定很开心。
    推开房门，简单甚至算得上简陋的屋子。尽管过了三十年，却依然到处是子君的影子。屋里的床褥桌椅都很干净，床边多了一个十字衣架。一件有些褪色了的干净外袍被挂在上面——那是子君最后穿过的外袍，叶将成一直如若珍宝般地保护着它。他走到衣架旁，伸手小心地抚摸着柔软的布料，就像在触碰子君的肌肤一般。
    “子君……”取下外袍抱在怀里，叶将成躺倒在子君的床上，合上了双眼。
    他很累，三十年前让他自在的家，现在变得像是一个用荆棘编织的巢穴。而当他看到子君渴求的幸福的真面目时……只是些包裹着缎带的丑陋贪念……他为子君心疼、不甘。
    “子君，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紧紧抱着怀里的外袍，叶将成的声音犹如在情人耳边的呢喃。
    这是唯一能让叶将成安眠的地方，真希望，梦里能见到子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