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音城虽说是都城，但是却没有都城的乌烟瘴气抑或珠光宝气。这都是因为，照月国里多的是声名浩大而隐居的人物，你随意撇到的不起眼的一个人，有可能曾经掀起过血雨腥风。
    子君的爹在晖月王尚晖的府邸里做车夫，这还是叶家老爷的关照，才让子君爹得了这个好差事。而子君的娘则在王府中做了个厨娘。
    照月是这个动荡世界中难得的安稳之地，而沾了叶家的光所致，子君一家的生活已不愁衣食。子君的娘天天在饭桌上念叨叶小公子现在不知道长成什么模样了，不知道身体康健否。子君爹也时不时会应和上一两句。然后饭到最后，两位家长总会用一种难得的高高在上姿态睨着子君说道：“你可要记住了，要是没有叶家，就没有你现在的生活。”
    子君总是点头称是，偶尔会露出一个微笑。
    对叶家的照拂，子君明白该是感激他们才是，可是子君不明白，为何双亲要因为感激就把自己视若无物。在双亲的眼里，自己，到底算是什么呢？所以，尽管子君明白该感激叶家，心底却无法涌出感激之情，有的只是他欠了叶家的，银两利益，终有一天会还清的。
    这一日，是子君的十九岁生日，男子的生日以‘九’为重。而且，按照月风俗，今天也是子君成人的日子。但是子君却不再是那个顾盼着一碗长寿面的小童。所以他明白，这个日子，不是他刘子君的生日，而是叶将成的生日。
    黄昏，结束了在私塾对一群孩子书画的教导，子君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尚音城外的杨柳坡上。虽名为‘坡’，却是实打实的深山。
    子君轻巧地穿梭在根本看不出路的山道上，神情轻快就像一只归野的兔子，杨柳坡的深处隐藏着子君的一个秘密，也收容了子君几乎所有的快乐。
    汗湿衣背，子君的脸颊也印上了粉色，不在意地用月白的袖口擦去额上的密汗，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木头搭建的简易小屋，子君的脸上骤然绽放了让阳光逊色的光彩。
    小屋周围环绕着杨柳，初夏的柳枝还留着翠嫩的绿，软软地落在一地的紫色白色相间的小花上，阳光洒下来，便蒸腾出了满夏的温馨。
    小屋的门被推开，一个淡蓝衣衫的男子跨出门来，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篮。
    “子君，可累了？”男子犹若云后的一片蓝，澄净得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听得男子的话，子君露出温柔的一个笑容，走到男子身边，仰头看着高出自己半个多头的人：“不累，已经习惯了，皓玉，我闻到了糯米和红豆的香味呢。”
    皓玉笑着弹了一下子君的额，拉着他坐到了柳树下的花地上。
    “就属你鼻子最灵，今天是你成人的日子，我带了些碧水寺的红豆糕来。”皓玉从竹篮里取出一盘糕点，继而又拿出好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壶桂花清香的水酒。
    “啊，这就是碧水寺的红豆糕？听说是用寺庙里那百年的血情树结出的果子做成的呢，皓玉，这么难求的东西你一定费了不少劲吧。”子君笑着拉住皓玉的手：“我很开心，谢谢你，皓玉。”
    “傻瓜。”再次伸手弹了子君的额，皓玉把一块红豆糕送进了他的嘴里：“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当然要这祈福的糕点才能满足你啊。”
    噙着笑意咀嚼着嘴里软糯香甜的糕点，子君握着皓玉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只有皓玉，唯有皓玉对他的好他才会满心满意地接受，不会不安，不会觉得亏欠。唯有皓玉。
    端着一盏桂花清酒，皓玉狭长的眼盛满暖意看着像个孩子的子君。他跟子君的相识很平淡，子君那时候对他礼貌地微笑招呼，但是子君眼里的拒绝吸引了他，他好奇，想要明白为何一个孩子会用拒绝的目光看着世人。于是他一步步走进了子君的世界，一走便是五年。五年的时光，从好奇到了解，从了解变成了放不下，从放不下变成了舍不得。
    子君子君，那被双亲的软刀子伤到的孩子，被双亲无意识遗弃的孩子，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走了过来，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拒绝世人。
    心，一瞬间痛了。所以，再放不开手了。
    “皓玉，皓玉你在听我说吗？”
    回过神，皓玉放下手里的酒盏，伸手抚去子君嘴角沾上的糖粉，满意地看到脸色微红的子君，才开口：“小虎又扯了谁家丫头的辫子？”
    “哼，那小鬼真是鬼灵精怪，今天恁是把二丫的头绳扯了下来，系在了小黄狗的尾巴上。气得他娘拿柳条狠狠抽了他一顿呢。”子君绘声绘色地说着，全然没有一个先生的稳重形象。
    就是这样的子君，只会对他展示孩子气的子君。皓玉夹了一个水晶饺放进子君嘴里，闲闲地接下子君的唠叨：“明天他还是会这样吧。或许他喜欢二丫也不一定，小孩子表达喜好的方法，往往是吸引对方的注意呢。”
    “怎么会！他才五岁呢。”子君瞪大了眼睛，俨然一副家长的模样。逗得皓玉噗嗤一笑。
    “傻瓜。”说罢反手抓起子君的手，一把将子君揽进了自己怀里。
    “皓玉？”子君不解，但也未多做挣扎。
    “我带你去个地方。”皓玉伸手将子君的手臂缠上自己的腰，然后轻声开口：“抓紧。”
    子君是在皓玉腾空的瞬间才反应过来，像是受惊的小兽紧紧抱着皓玉，把脸也埋进了皓玉的胸膛。
    等他感觉脚下踩着了实地。他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手却依然紧紧环着皓玉的腰。
    “子君，你这样抱着我会不好意思的。”皓玉带笑的声音传进子君耳里，也惊醒了神游未归的子君。羞得满脸通红地收回了手，转身却被眼前的美景摄去了心神。
    “喜欢吗？”皓玉站在子君身旁，肩靠着肩。面前是一条小河，河水上浮着一盏盏鸡蛋大小的河灯，衬着河底碎裂的星光，看去犹若天间银河。
    子君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是眼里突然热起来，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那片河灯，恍惚间似身在九重天。
    “子君，子君！怎么哭了，你说喜欢星光我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为你庆贺成人，怎的却变成了小鼻涕虫。”皓玉知晓子君心中的感受。轻柔地将子君揽进怀里，扯起自己的衣袖擦去子君满脸的泪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子君落泪呢。可是为何，心中却有轻松的感觉。
    子君，背负了多年的委屈和寂寞，今夜是否会随着这泪水减少一些？
    “皓玉，皓玉……”子君抓着皓玉的衣襟，用力到指尖发白，却只能吐出一个人的名。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皓玉，皓玉，我刘子君何德何能竟得到你的爱护。
    “傻瓜。”似乎猜透了子君的心事，皓玉拥紧了怀里的人，低头间，软软的唇触到了子君光洁的额，夜色微凉，谁也不知这温热的触碰在两人心间种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