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过去了，杨剑平发现自己一个人在警局里工作着。
    又是这样的一天，好像自己就只能这样过日子，工作、工作还是工作。
    伸了个懒腰，他的视线不自觉飘向窗外。
    远处的霓虹灯已经将夜空映得如白日一样。墨色的天空被映照得五光十色，造成相当严重程度的光害。可这如平日一般的场景今天却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慢慢踱步至窗旁，杨剑平凝视着林邦市热闹的夜景，脑海里浮现一句形容，『就像地上的星星一样。』
    杨剑平闭上眼，在黑暗中，他好似看到各种颜色的灯光纵横交错，闪闪发亮得像是星星一样。一丝棕色闪过眼前，杨剑平猛然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人看着这样的景色，他和某个人一起看着这个景色。
    但，是谁？
    他困惑地拢起眉头，试着想起那个人，但还是空白一片。
    他。。。。。。该不会真的把什么忘记了吧？
    自嘲摇头，他的生活又不是什么狗血剧，如果这事真的有那么重要，他是不可能忘记的吧？
    忽略掉涌上心头的莫名情绪，杨剑平拿起西装外套，准备回家。
    ----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杨剑平发现自己的生活还真是一成不变。不过，这也表示自己是处在和平盛世中吧？
    没了激烈的打斗、没有潜在的危机，那不是很好吗？
    激烈的打斗？危机？
    猛然停下脚步，杨剑平意识到自己在想着什么。
    他从没遇过什么激烈的打斗，更没遇上危机，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感觉到怪异的地方，杨剑平仔细地回忆最近的事，却只找到一片正常。
    正常的上班，正常的下班。唯一的变化，也不过是收养了一个女儿。
    深吸口气，杨剑平试着忽略那种令人难耐的空洞感，继续走在回家的路上。直到，那条小巷子映入眼中，他不禁停下脚步。
    这条小巷是他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曾经对着这条小巷感到气急败坏？
    原因是什么？
    会让自己产生那么强烈的愤怒，一定有原因的吧？
    杨剑平的眉宇间出现一丝凝滞，脸庞上缓慢地出现一种朦胧的神色。仿佛坠入五里雾一般，有什么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确确实实地存在这场雾里。
    他的神情严肃，试着想起那个关键。
    那个不在场，很多事都不能解释的关键。
    为什么自己最近总是盯着天空发呆？
    是不是要等待某个会从天而降的人？
    为什么他会想念某个人精美的便当？
    是不是真的有个人曾为他做过便当？
    那些看似不可能发生的画面，为什么总会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浮现？
    是不是他真的看过这样的景象？
    为什么。。。。。。他总觉得忘了些什么？
    会不会。。。。。。那些其实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无助地望着面前的人流，杨剑平的心底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惊慌失措。
    这一切都不太对，但那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究竟。。。。。。他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一抹棕色跃入眼中，杨剑平一怔，心底模模糊糊地一动。
    他紧紧地盯着，就这么盯着，好似一移开视线，那道棕色就会消逝。那抹棕色，就这样与自己擦肩而过。
    乱成一团的脑子，好似有什么要破蛹而出，却被生生缠住。
    『我的死灵鸟只会引导一种人来见我，那就是被强大的灵附身，处境危险的人，所以你原本应该是我的客人。』
    『我不过是个可以操纵死灵的灵能力者。』
    『乖，哥哥已经将那恶灵收伏了，以后不会有恶灵再来害你了哦!』
    『这一次算你走运，我不想在小警察面前开杀戒。你以后胆敢再踏入这个城市一步，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生命，你该知道下场如何。』
    『最多我发誓，以后没有你的同意，我绝不对你出手。』
    『刚才不知道是哪个阿呆说只要我在他身边，没想到二十四小时不到就反悔啦？』
    『小警察，没了我，你还是要好好活下去呐。』少女的嘴角，牵起诀别意味的微笑。纤细的手掌，覆上他的脸颊，显得温热而令人心慌。
    他想起来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遗忘什么了。
    与她相处的片段，如潮水般涌现，一点一点地，将一张确实存在过、却被他残忍遗忘掉的拼图拼凑起来。
    是的，那是他不该忘却的人，他不该忘却的事。
    他。。。。。。已经死过一次，却因为那个人的付出而重新复活。
    那个人是。。。。。。。
    那一抹棕，终是与他擦肩而过。好不容易记起一切的杨剑平却止不住心底的悸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抖颤的双唇，轻轻地吐出那抹棕色的名字，那个他本该刻骨铭心，却不知为何会遗忘的名字，「巫。。。。。。遥？」
    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往后一扯，跌跌撞撞地跌入一个怀抱，原有的惊慌失措化为安心。在闻着那股属于深藏记忆的味道。眼泪，无声地划过脸庞。
    铭刻于心的记忆，霎那奔涌而出，突破所有的咒法与束缚，归还所有不愿遗忘的因缘。
    太多的情感、太多的心情，令杨剑平的中枢处理器无法及时处理，只晓得好似抱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拥抱着那个人。低低地、低低地呜咽。
    心疼地拍着怀中的人，棕发少女带着满足的笑颜，「我回来了，小警察。」
    有什么话想问、有什么话想说，都在这一刻通通缓住。只有互相抱紧对方，紧密相连得让人透不过气，却也让人感到安心的暖意。
    「你真的回来了？」杨剑平那双满是泪水的模糊黑眸，仍带着不知所措的茫然神情。像是确认一般，他的手带着微颤，抚上巫遥的脸。
    看着表情有些空白的面孔，巫遥的心一揪，任由杨剑平的手指划过眉、眼、鼻梁，最后停留在脸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覆上杨剑平的手，轻声应道，「嗯，我回来了。」
    杨剑平将巫遥抱得更紧，埋首于对方的颈窝，「你。。。。。。怎么能那么自私？」
    青年哑着嗓子问，换来少女的微笑，「我哪自私了？」
    「全部。」他抬首，望着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面孔，「你明知道我不能接受你的生命，但你还是。。。。。。还是。。。。。。」喃喃地念着，杨剑平的心却因记起那个揪心的夜晚而纠结，无法将话说完。
    他知道的，虽然他已经死去，但他的灵魂还是将一切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巫遥竟然为了他，放弃了不死之身，还把自己的心脏给了他。巫遥怎么能那么坦然地接受这样的条件，只为了他的复活？
    「想要守护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巫遥淡淡地笑说，娇俏的脸上是无悔，「如果我的心脏能够换回你的生命，这自然是个公平的交易。」
    「这世上哪有人拿自己的心脏去换另一个人的命啊!」看着少女那平静的微笑，杨剑平终于忍不住朝巫遥大吼，忍住眼眶里打滚的泪，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吼道，「就算你觉得公平、值得，但你问也没问一声，就擅自同意把我对你的回忆全部清除，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即使你真的觉得对我好，你究竟。。。。。。究竟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在刹那间，巫遥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止了片刻，她从没想过对方会有如此深刻的怨怼与责备。她以为。。。。。。杨剑平会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连带的对自己的感情。原来，她与杨剑平之间的羁绊已经超出自己的预想了吗？
    「我理解你的心情。。。。。。」闷闷的哭音，怀里的重量，都让巫遥感到心烦意乱。她只是想着能够回到杨剑平身边而雀跃，没想到在不自觉间，她竟是伤得杨剑平最深的那个人。
    「你怎么可能理解？」打断巫遥的话，杨剑平的嗓音转低，犹如受伤的野兽一般细声哀号，「如果你真的理解。。。。。。那你怎么能这么做？」
    时隔一年，再一次听到杨剑平相似的指责，巫遥只有一股想笑的冲动，而她确实也笑了。
    没想到自认聪明的自己，也会有那么愚蠢的时刻。即使是逼不得已，可她怎么能够忍那么久才回到小警察的身边呢？
    杨剑平包容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也已经习惯为他设想一切。
    作为贞德、作为巫妖，孤单度过六百年的时光，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与一个人类产生这样的羁绊，可理性的自己还是陷下去了。
    不可自拔，甘之如饴。
    对上杨剑平怔愣的红肿双眸，她无奈地轻叹一声，然后贴近，捧住杨剑平的脸颊，奉上双唇。
    当柔软的温热贴上自己的时候，杨剑平才发现满口怨言的自己，早就已经原谅了巫遥。
    他怎么会不理解巫遥这么做的原因？
    让自己把他的一切都忘掉，也不过是不希望自己伤心度日，不要自己因此自寻短见。重头到尾，巫遥都是在关心着他、在意着他。所以在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上，她才会显得特别任性而自私，甚至愿意以自己的心脏与他对她的回忆做为交换，只是换取他的复活。
    这样的巫遥，他怎么可能恨得了她？
    回过神时，杨剑平发现自己抱着巫遥拥吻起来，两人的身体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
    失而复得的喜悦化为激烈的索吻，要不够似的，用尽全力地贴合，不愿再次分离。
    积存累积下来的情感，倾泄而出。
    杨剑平想起了很多回忆，关于自己的，关于对方的。
    初次见面时，自己暗自发誓要将这个骗子绳之以法却依然被他耍得团团转。
    误会与他共度一夜的那一刻的强烈打击。
    因对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自己的那股气势而感动。
    直到最后。。。。。。为了自己，甘心放弃不死之身。
    良久，两人终于舍得放开对方。从对方的眼底看到脸红气喘的模样，两人相视不由相视一笑。
    「巫遥。」
    「嗯？」
    「我爱你。」
    「嗯。」
    不管是人生的那一幕，只要有身旁的这个人，无论前方有着什么等待着他们，他们也能一块跨过。
    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就是最好的开始与结束。
    从此之后，日子，多姿多彩。
    -----
    视线穿过繁华的大街，望在电灯柱下看着那两个忘情拥抱、争执、亲吻，之后牵手离去的人影，两女一男不由会意一笑。
    这也不枉他们这一年来寻找上古神，并以相对的代价，向上古神交换巫遥的回归了吧？
    萧婕付出了一魂一魄，换取巫遥的灵魂。
    雨宫慎付出一只手指，换取巫遥的躯体。
    而圣子，则付出了左眼的视力，换取杨剑平对巫遥的记忆。
    纵然他们各自付出不同的代价，但眼前的景象，已经值回票价了吧？
    欣然一笑，知道这里不再有她立足的理由，黑肤少女脸上的神情有着一年以来不曾有过的轻松。
    「你要回去西方天庭了吗？」察觉到黑肤少女的神情，萧婕问。
    『我离开天父也有好一段日子了，是时候回去与祂并肩作战。』
    看到并肩作战这四个字，萧婕秀美的脸庞凝重。在临分手的这一刻，她终于提出一直以来的问题，「其实。。。。。。路西法的势力是不是已经难以掌控？」
    黑肤少女的沉默，让一人一死神知道那个答案。
    深深叹息，看着对面街那对饱受折磨、终于能够在一起的一对儿，雨宫慎的嘴角还是扬了起来，「路西法要作乱也没那么容易吧？在那之前，我们就好好享受享受这片刻的和平吧。」
    黑肤少女与风水师先是一怔，随后赞同一笑。
    这么想虽说有些过于乐观，可即使只有一巴仙，希望还是希望。
    朝死神与风水师致意，她的身影消失于人潮之中。
    再看了一眼巫遥与杨剑平的背影，萧婕毫无预警地牵起雨宫慎的手，就如一般情侣那般，拉着少年死神漫步于街头。
    雨宫慎先是一愣，静静地感受身边人的存在，嘴角也微微弯起。
    或许未来依然暧昧不明，他们也清楚知道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在美好的背面，晦暗也一直存在着。不过，或许也正因如此，才显得此刻的珍贵。
    林邦市的异闻录，今天仍持续进行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