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了下，我带着微笑，问道：“有事？”
    话一出口我便自知罪过了，有些尴尬的摩挲鼻子，虽然与来人未必会有下文，但好歹来者是客，刚才说话的口吻不是赶人么？
    这不，丫鬟四娘率先发难：“你这人，什么态度，小门小户，夫人会过来可是你的福气。”一指兰花即将使出，我连忙往旁躲去，以防被她过火的动作伤了眼睛，只是美妇人的反应显然更快，但见她简单伸手一阻，便四两拨千斤，犹如打蛇七寸，瞬间将一切忧患化作无痕。
    美妇人优雅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小媚儿默默无言，一双眼直直看着我，似乎在说话，怎么关键时候总会掉链子。
    我笑得更尴尬了，回他一个眼色，哪知道她就是传说中那种好奇少女嫁作人妻后作风不减当年的奇葩？
    美妇人指了指我头上挂着的三条“四字经”，煞是认真问：“这是何解？”
    当然问的不可能是字面意思，我只好表现出一百二十分的优质服务态度为她解释本店所提供的服务。“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一句话到位，就是替人做画像的，而与众不同的就在这里了……”
    我神秘兮兮的竖起一根食指，指着“十度春秋”几个字，脸朝她靠过去，眨巴着一双“信我吧信我吧~”的大眼睛，婉转低沉的道：“我们画的是顾客此时前十年或是后十年的相貌，独辟蹊径，别无他家。”
    见我靠美妇人有点儿近了，四娘护犊子般赶紧将自家夫人拉开了半步，并语带不善道：“说得好听，谁知道小门小户哪弄得出那么奥妙高深的东西，骗人的吧？”
    说是祸从口出，就这种状况，这四娘不知是怎么的，脑袋不好记性呢还是只为从我这里争口气而使得脑袋不好用，竟忘了自家夫人的先前的重话与自己刚刚的失态，这下被其一个严厉的眼神打过去，脸就煞白了，嘴唇哆嗦着：“夫……夫人……”
    见着她这么欺软怕硬的行径，我也傲娇起来了，一撩那没什么摆子的下衣，坐到椅子上，提着一支毛笔在指间边耍着花色，边轻佻说道：“事实是做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要想知道我有几两功夫，放马过来不就是？”
    “那么，这位夫人你觉得呢？”这世上总有些人，偏不爱热脸凑冷屁股，反倒欢喜有风骨有个性的，譬如眼前的美妇人，并非迂腐不好与之人，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她会为自家丫鬟讨口气，不分青红皂白让我下不了台。
    “那就试试吧。”相隔一桌，美妇人落座在我对面椅子，优雅的摆出个舒服的姿势，勾起一抹笑道。
    “那……就好。”我回以灿烂的笑容，然后给小媚儿打了个眼色。
    “这是道具，请。”指着小媚儿递给大丫鬟的油纸伞，我一本正经道，自觉忽略她在见到其貌不扬的油纸伞后犹如吞下死老鼠的表情。
    凝碧渺空这油纸伞，由于长年被主人随手乱放，自然是有点一塌糊涂的，不过这时候拿它出来，也不是为了恶整大丫鬟的，仅为了培养我与它之间更深刻的联系罢了，只因相信戏物也是有灵魂的，只有当凝碧渺空真正与我做到心灵上的契合，穿越时空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方能成为铁铮铮的事实吧。
    看着丫鬟四娘撑开了伞站到美妇人一侧，我指挥两人稍稍调整了细节，便终于摊开画纸，与身侧磨墨的小媚儿错眼一视，含着一口气，屈膝，沉腰，扎马，压背，低头，提笔，摆好了作画的姿势。
    睫毛垂了下来，半遮住了湛湛神光，仔细的端详眼前油纸伞下的两人，身后的背景逐渐虚化，最终落到我眼内的就只有这么两人。
    由于油纸伞的关系，光影变幻，让两人无论是容色亦或是穿着都泛起黄来，与黑交织，渐变成一种古籍的颜色。
    一时间，众人屏息，只待看我如何笔墨挥毫。
    然而——不知是雨后阳光太过耀眼刺了眼球，亦或是保持姿势太久以致神经劳累，只觉得眼前的光景渐渐消磨而自己竟无力阻止，喧嚣的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
    下意识的甩了甩浑浊的脑袋，却忽见一大片白光袭来，待神志再度清晰时候，就仿佛已站到另一个时空。
    一帧帧画面在眼前流转飞过，最终有两人的形象跃然于上，渐渐变得鲜活起来。
    话分两头，另一边，见久久还未落笔，美妇人眼眸不掩疑惑却依旧眼观鼻鼻观口心在自由身体一动不动，然而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过去，再有耐心涵养的人也终于还是忍不住要相问。
    身离了椅子半寸，却在见到小媚儿的轻轻摇头之后叹气收敛蠢蠢欲动的肢体，更在直视前方一双冰晶眸子于阳光下染上灿金色的一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即刻平复心神，静如止水。
    眼眸瞬间划过一抹亮光，就在这一刻，黝黑的墨汁蓦然横渡纸上，紫电青霜，行云流水。
    场中的一切，尽收眼内，小媚儿是看得最清楚的人，所以不可避免，冷脸如他，愈到后来，也在眼眸升起一层浓浓的惊诧，相处日久，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身边的人于画技上有这么娴熟的功夫，而且那笔下的人物就只能用栩栩如生去形容。
    又望了眼依旧纯朴无变化的凝碧渺空，想起他人口中的它的神奇之处，水嫩的脸庞上严肃的掉冰渣，眼内褪不掉一片复杂难明。
    可这时候，他还是错过了部分细节，如那挥汗如水的人，被洒满阳光的脸庞上一闪而过的水样浅纹。
    画像很快就完成了，可我却还是一派如在梦中的感觉，看着那落在纸上形似神更似的人物，惊诧中的三人倒是不知晓，满脸含笑的我心中的异样情绪其实并不比他们少。
    刚才只是茫然无措的看着两人逐渐化成一帧帧的画面，紧接着深深陷了进去时光隧道，根本就没能想起自己是正提着笔的，是准备画画像的，而且可不知道自己原来还真三脚功夫能成神，之前的一些练笔之作可都是一塌糊涂的，所以，这，这，这笔下的，难道是我无意之中被潜意识操纵着弄出来的？
    张口欲语，然而最后，一切还是烂于腹中。
    就在我还怔愣的时候，小媚儿自觉收回丫鬟四娘手中的凝碧，并将画纸递了过去。
    于是在我反应过来后，看到的就是丫鬟四娘乍然惊喜以及难以置信的表情，和美妇人惊愕之余的一片淡淡。
    “真像。”摩挲着画面，四娘满目惊叹。
    “年轻貌美的夫人，真的好像，就跟我十年前在府中第一眼看到的夫人几乎一模一样。”四娘捧起画像，点着其中的还是二八少女，笑得一阵甜美的人指给美妇人看。
    可多眼留意了会，我却发现，她也不过是在自家夫人的画像上匆匆扫过，然后就盯着自己的画像，眼底是一片难抑惊喜。
    此时美妇人的态度可值得玩味了，斜眼看了半晌，眉眼舒卷，波光闪动，然后落在画像上的指尖，没有想象中欣然地反应，仅是淡淡的应了一句：“嗯。”
    然后又朝着我，稍稍颔首，称赞一句：“你很厉害。”
    可是，对着这称赞，我根本就只是僵硬的笑了笑罢，换作别人，当对上的是严肃表情下的冷面称赞，恐怕也差不多是我的反应吧。
    美妇人打赏的银子很足，远远高于画像的明码标价，可莫名其妙的是，她也只是随手套起画卷扔下银子就走，完全没有再客套几句的打算，就像是这摊子碍了她眼似的。
    虽然先前她的态度也是淡淡的，但那是身份清高所致，而现在直像徒生厌恶，前后差异之大，让我不由多看她一眼。
    那两人就这么走了，我礼貌周到的目送她们离开，霎时倒发现了些不一般。
    美妇人不用丫鬟四娘扶着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明眼人都能瞧出僵硬，是完全没有了先前的一股主仆亲密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