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尽 第五十章 江南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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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午后,董家浓荫茂密的后院,蔓青独自一人坐在石桌边上看书。身后的香樟熬过一个冬季的萧瑟,枯丫的树枝上随着春风的吹拂已然布满了嫩绿的翠芽,青得分外活力好看。蔓青本是坐在屋子里看得,可窗棂外吱呀好听的鸟叫声俨然吸引了她,想着自己一个几乎一个冬日都未曾出过这个房子,便拿着书坐到了院子里。
她低头看得入神,有人靠近都未感知,直到那人坐在她对面,阴影投射过来,她才抬起头。“你每次看书都能这么投入。”董韶之靠在椅背上,面容上还渗着薄汗,可见也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她见到他,有些诧异,“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应该在北平么?”前几日,他说是为了生意而快速乘火车到北平去,走得匆忙,甚至都没亲口和她说一声。而去的几日也未曾打一个电话捎一个口信报一个平安回来。蔓青想着兴许是他太忙了,也就没有在意。他此刻坐在对面,随时带着微笑,可也难掩连日奔波的疲惫。
她合上书,心思细腻觉察出了不对劲,不由得开口,“怎么了?生意不顺利?”他移开视线,伸出手覆住她的,“这些我都能处理好。”他望了一眼石桌上瓷盘中的葡萄,便拿起一颗,让蔓青将头伸过来。蔓青伸手去拿他却不给。她知道他的意图,别扭之下只能微张开嘴,任他将葡萄塞了进去。虽已订婚许久,可她到如今都还不能自然接受他动作言语上的过甚亲密。他做这些动作越发得显得自然了,放佛他们很久之前就已经如此,可她心里却总有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禁忌在,让她不由自主地去回避。
“你脸红了。”他若有所思地用眼睛搜寻她的表情,将之印刻。她不知如何接他的话语,只得偏过头。这时头上传来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他们抬头才发现坐自己坐在了用树枝编制的鸟窝下面。有四五只鸟在周围徘徊,蔓青叫道,“是杜鹃!”她见着雌鸟在喂窝中嗷嗷待哺的雏鸟,这场景她已经许久未见了,似乎触到她的某根心弦,于是竟就这么定了心神,移不开视线。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却发现董韶之手放在靠椅两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夕阳余晖,岁光透过叶隙点点洒下,映照了她的半边脸,也在他头上绕成一圈光晕。仅是一瞬间,蔓青为此情景,而有了温暖的感觉。
“蔓青,我们离开上海吧。”许久后,他再度开口。蔓青有些反应不来,不知他话中何意。“我们暂时……离开这里。”他将瓷盘中最后一颗剔透的葡萄送进嘴里,随即站起身,侧过脸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她瞧着他,不由得问道,“去哪?”他只是弯起唇角,继而不语。
第二日一早,他们就提着木箱子离开了董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她会将她带去哪里,坐在车里,她偶尔悄悄侧过脸看他,都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上了火车,她终是忍不住了。“这到底是……?”他将木箱子放上去,然后坐在位置上,“去一个你绝对会喜欢的地方。”火车的鸣笛声轰隆隆响起,蔓青还有种不真实感。渐渐的,火车远离了站头,窗外的景色被一望无际的田野代替。她对着车窗外出神,这些年从没离开过上海,此刻许多思绪翻涌上心头,让她只能痴痴留恋这难得的旷外空气。
两人都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对着车窗,董韶之则静静地望着她。蔓青不知自己是何时支撑不住合上眼睛的,迷迷糊糊中只感觉有人轻轻挪移她的头,随后她靠在了一处温热的地方,她呼吸平稳,安宁地陷入梦中。是周围的嘈杂声将她吵醒的,缓缓睁开眼,她才发现自己就这样靠在他肩上。车上的人都已经站起身拿箱子有次序地下车了,只有他们两人还坐着。她有些懊恼,也有些不自然。理了理发丝,这才望向周围。董韶之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笑了笑,便带着她下了火车。出了火车站,她才知道二人尽是来到了湖州。
坐进那摇晃着的乌篷船时,她都还没平复自己诧异的思绪。从小听娘亲说,南方以水为美,沂水而临,是一派秀致典雅的景象。此刻,船身从那桥洞下缓慢驶过,水光照影,波光粼粼,两岸有许多在拍洗衣裳的姑娘,细声细语中传来笑声,悦耳至极。蔓青从未见过小桥流水,船靠了岸,她还是难以收回目光。董韶之执起她的手,带着她穿过狭窄幽深的小巷。青石板的小路,两边出墙的红杏,蔓青难以形容心里的愉悦。
“喜欢这里吗?”董韶之回头问道。她眼睛发亮,很自然地点头。终于在一座宅院门口停下,蔓青好奇地望着他,他走上台阶,拉起木门上的铜环。来开门的是穿着藏青色长袍的老者,驼着背,看上去已然年逾古稀。“你是?”来者似乎愣了一下,望着他们问道。“陈伯。”董韶之对来人点头。来人显然没有想到,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是小少爷哪,你太久没有来了,你瞧我这……都已经记不起你长什么样子了,已经有七八年没来了吧,让陈伯好好瞧瞧你。”
董韶之执起蔓青的手,在她还未从疑惑中走出来时,将她推到陈伯面前介绍了一下。陈伯连连点头称好,带着他们走近宅院。江南的宅院构造颇具古色古香,纵横交错的院落,配着青墙瓦黛,幽深长廊,亭间池塘,雅致到极点。他们穿梭过住院,来到宅院深处。“我从不知道董家还有这样一处宅院。”此时她开了口,语气甚为惊奇,带着一丝欣喜。“这是我母亲家的祖宅,我也就来过四五次。”他手触上身边的墙,若有所思。原来这江南的宅院不是董家的,她转身看见他带着某种克制的落寞神情,心头微微一颤,便牵起他的手往前,“我要去那边看池塘。”
她带着他到了池塘前的庭院里,他立于她身后,目光一瞬不瞬凝视她的侧脸,随后倾身向前,在她耳畔说道,“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牵我手。”蔓青闻言怔住,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的动作。她有些微恼,自顾自靠在廊柱上,瞧着水里的鱼穿梭不止。“这是鲤鱼。”他在她身旁解释道,“过去我也喜欢坐在这里丢东西喂它们吃。”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惊奇于他整个的安排,想着他奇妙的心思外,又不得其解。“我只想让你高兴。”他手撑着,就这样看着她,“蔓青,你高兴吗?”她低垂着眉,没有回答。她的确是欣喜的,因为他的这份心思。这些日子,他几乎用从未有过的入微照顾来贴近她,送她西洋的小玩意,耳坠、手镯等一些小饰品。女子都是喜欢这些的,他说他从未讨过女子欢心,却独独为她开了先例。
他们绕着池塘走了一圈,蔓青发现这座宅院采光极好,虽常年没有主人,可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董韶之告诉她这里的下人都是当年外祖母家的,对这里早已有了感情,虽然外祖母一家搬去了上海,但这里一直是有人看管定期整理的。陈伯让下人整理了两间厢房,便去厨房吩咐要做丰盛的晚餐。
蔓青躺在木质的榻上,抬眼是红木雕刻的床沿与曼纱般的帘子,闭上眼仿若做梦。她知道母亲是生于江南的,从小就同她说江南的景致别有情趣,而如今,她躺在这里,几乎将所有纷扰都挡在了心门外。“蔓青,你喜欢吗?”耳边萦绕的是董韶之那压低声音的问话,她心里的暖意与喜悦填满了每一处缝隙,不知不觉的,唇角的笑意掩藏不住。
在老宅院的这个晚上,陈伯很热情,厨房做了许多台州特有的菜式,也令她饱了口福。董韶之见她如此,不禁脱口而出,“这是我见你吃的最多的一次。”她有些羞赫,在陈伯记下人善意的目光下结束了晚餐。晚上有些凉意,她躺在床榻上难以入睡,起身穿了鞋,,打开窗,夜空明月素洁,若纱薄云覆于之上,她忽然有想要去庭院中走一番的想法。
夜晚的宅院回廊上,探照着前路的红色灯笼随凉风习习而轻微摇晃,她一路穿过客房,来到白天瞧过的池塘。江南的夜晚很寂静,不似上海,霓虹灯闪烁到晃乱人的心智。远远的,在庭院海棠的掩映下,她看到池塘边的亭中,董韶之坐在石桌边上,此刻正背对着她,桌上一壶酒显得清肃而孤单,那背影有些刺痛蔓青的眼。
她不由得走上前,他似乎感应到有人在身后,便回过头,见到她似乎有些诧异,再见她身上衣衫单薄,就站起身,褪下自己的外套,走到她跟前替她裹上,“这里晚上还是很冷的,这样会伤寒。”蔓青收紧了外套,暖意随衣服渗透到身上。两人都听到了宅院外不知某处,传来属于江南独有的渺然笛声,越过粉墙青瓦而来,清幽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