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错 第三十五章 情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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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罗酒吧内,灯光迷醉拌着优雅的留声机倾泻出的音律,这里是喜欢安静人的去处。吧台边上专门为人设置的座位,此刻正有人坐着。这个角落并不处于餐厅的焦点,有些偏,可这并不妨碍有心人的关注。
“先生,一个人?”伴随着淡淡的紫罗兰香掠过鼻尖,有人坐在了对面。董韶之抬首,却并没有打算理她。对面的女人是一眼就难以忘怀的类型,如今摩登女性流行的螺旋卷发垂在一侧,白皙肌肤上毫无瑕疵,并不算大却有着动人形状的眼睛,唇角微微翘起,特别像一种只有在夜晚才显得格外迷人的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颤动着的女音此时悠悠流转,董韶之这才想起要用这么一种花来形容这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见他反应不大,将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昏黄幽暗的灯下,她的手不经润色也若瓷玉,此时缠上来,有种温热的触感。董韶之抽出自己的手,“走开。”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女子愣了一下,倒也不生气,整了整淡蓝水色的紧身旗袍,“看来我找错人了。”朦胧中,女子站起身,那侧目望向他的神情竟是有三分熟悉,他伸手覆住了那人的纤手。女子眸中闪过惊讶,轻轻挪开他的手,走到吧台。
夜色越发深沉,凯罗要打烊关门了。周围的音乐也没了声,静悄悄的只偶尔剩下有人擦酒杯的摩挲声。莫兰望着那个已经醉得彻底的男子,耳边是服务生阿林的为难的低语,“都快关门了,他也不起来……兰小姐,你看?”“把他叫起来,或者直接扔到马路上。”
莫兰饮尽最后一杯酒,就要款步离去。“这。。。恐怕不行,董家的少爷,谁敢扔大马路?”莫兰停下脚步,一挑眉,“哦?他是董家的人?”年纪轻轻就闯出名堂的上海滩上没几个,所谓少爷浮夸的多,自立脚跟的却少,但董韶之这个名字,她是听过的。有些玩味地凑近他,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她想,一个深夜未归的少爷被酒吧里的女人扶着回去,董家的人,究竟是什么反应?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黑色的凯迪停在董家门口,已是过了十二点。这条路本就僻静,此时梧桐深锁的董家大宅子安宁得连一根针落下的响动都能听见。蔓青躺在床上,半丝睡意全无,直到那辆车子的光亮折射到窗帘上。她心里一惊,耳边传来楼下窸窸窣窣开门的声音。
她拧开了窗边的灯。坐起身,她听见响动,楼下有说话的声音,不一会,不规律的脚步声响起,最后停留在她的房间门口。蔓青心跳的速率有些加快,仿佛她清楚门口站着的是谁。门被敲响了,她下床最终还是去开了门。
董韶之半倚在墙上,满身的酒气冲进了她鼻尖,她皱眉,“有什么事吗?”董韶之望她屋里望,果真见床边靠着的箱子。想必蔓青早就准备好了这些,估计在他说出希望她离开董家的瞬间,她就迫不及待回来收拾东西要走了吧。他抬头,眼神中竟有些狼狈,“你……什么时候走?”蔓青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是来确定她离开的时间,原来,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希望她走。
“明天。”话落,他们就如此僵持着,她见他不言语,也没有离开的打算,便开了口,“不早了,你不回房休息吗?”董韶之扶着自己的额,浓眉微蹙,似乎十分难受,难受到说不出话。蔓青见他这样,小声叹了口气,“我去叫吴妈来。”董韶之这样,她都怀疑他是否能安然走到自己的房间。董韶之见蔓青要朝楼下走去,那瘦弱披着散发的背影在眼前浮动着,他伸手要去捞她,脚一软却往前倒去。
蔓青回头即刻扶住他,“你小心些。”蔓青的声音既轻且柔,往日只听她和三叔说话才会这么不自觉地放松警惕。她扶着自己手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浑身每个角落,似乎她身上有种香气,清淡隐约地弥漫在周身,就好像她养的那株花叶蔓长春,靠近了些就能感受到再自然不过的味道。董韶之的头在发胀,醉蒙蒙的酒意下,他竟有些贪婪地闻着。
蔓青自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总之当她发现他手环在自己的腰间,已经有些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男子的气息拂面而来,董韶之那双无论何时都幽冷而又漂亮的眼睛不知何时已蒙上一层皮日里难以见着的光,滋生出了暖意。蔓青身体有些抖,她无法把眼前的人和印象中的联系在一起。而就在她失神的片刻,鼻息已然喷到脸上。
她终于反应过来,“你……”手突然被桎梏住,猛然一惊,她抬头,却正好撞在他的枪口上。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惶恐,羞耻,愤怒,迷茫外加一片空白。董韶之的脸近在眼前,那覆盖在唇齿上的温度烫得吓人,蔓青背后是墙,冷得她发颤,身前却是不容得她躲避的身躯。若惊雷一般,她在意识过来以前,已经用牙齿去咬他下唇,毫不手软。
董韶之松开了她,他从喉间发出那压抑的、疼痛的低喊,然后倒退了两步,她这一下摇得不清。可这一下,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血从下唇的边侧滑下,带着烫人的温度。
“我不是苏晓琴!”蔓青的眼睛带着火,她苍白着脸慌忙光着脚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房间,甚至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董韶之靠在楼梯边,黑暗中竟然无声地笑了。苏晓琴?她竟然会以为他把她当做苏晓琴,她竟然是这么想他的。她们两个像么?的确,笑起来三分像,弯起来的唇角,怎么看都觉得清澈,可就是因为这该死的三分像啊,他才会去招惹那个妩媚又纯情的女人,那个迷倒了万千男人的女人,望着她,腻在她醉人的笑容里,放佛可以寻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
现在如何是好呢?因为一时的冲动,恐怕连再面对面都已经不妥了吧。董韶之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回到屋里合上门,去洗漱间用冷水往脸上浇灌,然后奋力解开缠住自己脖子的领结,褪下衬衫,将它扔进池子里时却又缓缓拿起,那件衬衫,刚才紧紧贴着蔓青,上面好似还留着她的气息。
第二天一早,蔓青就离开了董家,这是董韶之意料之内的。那纯白的身影站立在清晨的露色中,招了黄包车,就离去了。她没有让阿童开车送她,甚至没有叫醒吴妈,没有惊动董家的任何一个人,似乎这一去,就真的与董家断了瓜葛,董家,真的就再也没有让她可留恋的人和物。董韶之落下窗帘,下了楼坐在椅子上点燃了烟。
“少爷。”吴妈下了楼,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吴妈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蔓青也来了董家这么些年,这中间的事情她都清楚,她不老眼昏花。“吴妈去见蔓青,劝劝她,别离开董家。”将手放在他肩上,吴妈叹了口气。
“是我让她走的。”雪茄的星火亮了又暗,他眯着眼睛,望着烟圈在眼前聚拢又散开。“你和夫人一样,顾着自己的面子,你和夫人,无论从哪方面都太像了!”吴妈忽然这么说道,“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吴妈我……心疼。”
此时的蔓青,正坐在黄包车座上,恍然无所去处。如此仓促,她根本还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但她必须即刻离开董家,刻不容缓,这一点她极为清楚,她连再次面对董韶之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在同一栋宅子里抬眼不见低眼见,那对于她来说,简直是煎熬,所以她仓皇离开,甚至不想惊动那宅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她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那个吻,或许对于董韶之来说,她的推拒就和矫情毫无两样,董家养了她这么些年,难道连个吻都不能给?可这对于蔓青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羞辱!将她赶走,却在下一刻对她做这种事,董韶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蔓青不知道,她只知道,只要靠近他,就会害怕,氛围就会变得压抑到让她无法喘气。
“小姐,您这究竟是要去哪?”黄包车夫的声音传来。蔓青一怔,恍惚地想着,她根本无处可去。“师傅,就到前面停下来吧。”黄包车夫将车停在路边,蔓青提着木箱下了车,靠在街角凝望清晨稀疏的行人。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她低头望去,是一个满面污垢的小乞丐。小乞丐脸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唯有一双眼睛,乌黑清亮。
“好心的小姐,给我个馒头吧。”唯唯诺诺的嗓音透着无辜,蔓青的心一下子就酸了。掏出自己的钱买了个热腾腾的馒头递给了她,见她那狼吞虎咽的摸样竟然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窝在火车站的长椅上,像被丢弃的猫,只知道等,哪怕这个等是永无止尽的。齐炎这个名字就在此刻毫无预警地撞在心头,刺得她难受。那日后,再未见过,从他背着自己离开仓库的时刻起,她就明白他们之间只剩下分崩离析。跟董家有牵扯不断联系的她终究是被他列入了敌人的范畴,而如今她离开了董家,却再也没有勇气去找他,他的身边,多了别人,早已少了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