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第九章 奇怪的他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41  更新时间:12-06-15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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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着带着些轻快的脚步上了旋转式的楼梯,到自己房间门前却愕然发现房间的门半掩,昏黄的灯光泄出,在地板上投射成一束光。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进去。屋里果然有人,而且是她不曾想到过会出现在这的人。董韶之背着她站在落地窗前,正一瞬不瞬注视着放在木架上的那株植物。蔓青站在门边,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进还是退,两只脚并在一起,踌躇不前。
    和三叔完全不同,与董韶之的相处怎么都不自然,虽然每天都能碰见,距离如此之近,可却一直存着一种违和感,不亲不疏。
    他那日说整个董家都是她的,那语调至今蔓青都不曾忘,她在他眼前永远是小心翼翼,生怕逾越了一个外人的分寸。十三岁的她早已懂得看人眼色,人情世故。
    “你喜欢这盆植物?”他站在远处,用手拨弄绿色的嫩叶,“我记得这小家伙在西边的阳台上晒着,很久没人理过它了,本以为肯定会枯死的,没想到,你竟让它活了过来。”蔓青手心有一层薄汗,这是她来到董家他同她说过的最长的话,更让她没想到,那样散漫自傲的人,竟也会对她养的植物感兴趣。
    蔓青确实第一眼就喜欢这株植物,那不忍萎焉的模样,实在让人泛起怜惜的心情,无法对它弃之不顾,尽管她到现在都不知这片小小的嫩绿唤作什么。“花叶蔓常春。”似是在回答她心里疑问似的,董韶之自顾自说道,“它一年四季都一样绿,不管是热还是冷都奈何不了它。”他终于侧过脸眼睛对上蔓青的,“你的名字倒是与它很是符合。”蔓青渐渐走过去,不由得笑了一下。不仅仅是名字,连性情都是像呢,和自己一样不肯被埋没,也不甘心委屈,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植株。“围城记你看完了?”董韶之将手收回,眼睛凝在床上躺着的那本书上。
    “嗯。”蔓青听闻他提起围城记,想着真是一本好书,好几夜就着床头墙上的灯就这么读着入了迷。董韶之走过去,拿起书翻了几页,随后唇角不期然勾上一个细微的弧度,“你还真是会做批注。”蔓青顿时地下头,只觉得自己没脸没皮的,就在别人的书上勾勾画画,也怪自己,太喜欢这本书,这个故事。
    “你的字倒是好看。”董韶之扫过一眼她写的批注,就合上书,将它夹在腋下,随即缓缓开口,“巧了,我正好要写一副字帖夹在书中,你就替我写好了。”蔓青一怔,实在跟不上他的思维,“现在?”他点点头,“现在。”蔓青点头,转身往床边的书桌走去。找了一张空白的纸,执起钢笔就问,“你来说,我来写。”董韶之说道,“用毛笔。”
    蔓青看了一眼手中那只钢笔,随即搁置下来,在灯下用毛笔小心沾了墨,身后传来董韶之与平日不同带着磁性的嗓门,“蔓蔓常春照月明,云过月终事无痕,徒留晚风。”蔓青一笔一划在纸上勾勒完,心却因这句字帖而莫名难受起来。太悲凉的一句话,似乎映照着一个人对一样事物求而不得。董韶之怎么会脱口而出这番感慨来?她不解,回头,却发现他怔怔凝视着她手上的字,脸上是蔓青看不懂的伤感。他走上前将纸放在灯光下独自念了两遍,纸上的墨汁还没干,隐隐透出香气。蔓青就这么坐在椅上,见他将字帖收好,终是忍不住开口,“是不是除了我,还有别人喜欢这花叶蔓常春?”她的话让他的背影僵了一瞬,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我娘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花叶蔓常春。”
    他收住话尾,整个人都有些讶然,似乎不相信自己轻松就这么对蔓青说出来了一般。蔓青心口一震,直觉地说了“对不起。”转念却觉得这三个字突兀不已,她张口也不是,闭口也不是,硬生生憋在那里,房间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尴尬难解的气氛。
    “你早点休息吧。”半饷,是董韶之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默。蔓青见他带上门,脚步逐渐远离,顿时从头到脚都松懈了。暗色笼罩了整个夜幕,蔓青躺在床上,睁着双眼却半分睡意也无存。
    董家的秘密,董韶之的秘密,甚至连三叔她都觉得有秘密,如此富贵的宅子里,藏着的,掖着的,她可能永远都看不懂,她也不想懂,眼前浮现出另一张脸,弯月般的眼睛,翘着嘴角低声浅笑唤她,“小青草。”蔓青望向落地窗,银月的光漫过玻璃影射在地面,一室华光,却照不出她双眼里泛阔的落寞,这一夜伴着她的是那株静静垂贴着的花叶蔓常春,直到天亮时她才浅浅入睡。
    蔓青牵挂着齐炎的下落,可这样的牵挂却没有为她带来好消息。董家无论在上海还是其它地方,脉络都是很广的,按理来说真要查一个人并不是很难,可齐炎这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般杳无音讯,三叔曾对她说,一个人若还活着,就一定找得到,除非他化为尘土,或者是,彻底改头换面。
    蔓青在齐家的第一年风平浪静悄无声息地淌过。来年的春天,三叔送了她一份大礼。这日是晴好的天气,她正伏在桌前用毛笔练习写字帖,吴妈风风火火地赶进来,“蔓青呀,瞧瞧我带来了什么。”蔓青搁下毛笔,推开椅子就见吴妈喜笑颜开,面上的纹路就这么深了一层。她手中端着的,是一个精巧的墨绿色长型盒子,蔓青笑道,“应该是周记的新锻料吧,我衣服也够穿呀,其实不用添新的了。”
    前些日子三叔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后说是该给蔓青买新缎子做衣裳了,不能一件衣服过了一年还裹在身上,这不是寒酸吗。蔓青从小就是布衣束身,也是来到上海之后才知道竟然有如此滑软而舒适的料子,三叔命裁缝给她做过年的新衣裳时,她还不舍得呢。
    “这次啊,可不是什么新衣裳。”吴妈笑着将盒子放在床上。蔓青心下有些好奇,走过去翻开盒子,顿时怔住了。一套崭新的女学生服平平整整地躺在盒子里,不大不小,正好填满。她心潮涌动,眼睛有些泛酸,伸出手去细细地触摸,极为小心翼翼。想要上学,这是她盼了几百回的,从娘亲教她第一个字开始,从在北平街头望见穿着学生服的那群女学生开始。可她不敢开口,也不能开口说我想上学,因为获得的已经够多,她不想让自己变得贪心。
    “看看喜欢吗?”低沉的男音从身后传出,蔓青回头,三叔嘴角拈着笑,靠在门边,唇边的雪茄半燃。她都不知要如何回答他的话语,只是将衣裳执起,随后捧在自己怀中。三叔说道,“你穿上试试,我不知道大小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还得让他们再去换一件。”三叔说完便带上了门。
    蔓青站在镜子前,望着自己。一年过去,她已然长高了几寸,黑发简单地编起来,垂在一边,蓝色的上衣恰巧将她的腰身裹住,不松不紧,宽口衣袖下的手腕白皙瘦长,下身的褶裙落在膝盖处,乍这么一瞧,倒还真是女学生的模样。“蔓青,我应该早点送你去学堂。”身后的三叔带着微微的赞叹。“谢谢三叔。”纵有许许多多的言语,却终究化作四个字。这世上,只有三个男人会对她这般好,好到只要看着她高兴就已满意,爹,齐炎和三叔。
    三叔送她去学堂的前一日,特意为她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是时下女学生都喜欢那那种,三叔说董家走出去的,都不能比别人差。那份莫名的兴奋与怀揣着的期待伴随着蔓青,直到她上学的那一天。亦是三叔用车送她到学堂门口的,蔓青下了车,抬眼才发现这是一所由英国传教士所办的女学堂,西欧式的风格尽显无遗,学堂门口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交谈声,周围全是女孩子,手上抱着书本,就同她现在一样。
    蔓青吸了一口气,往前走几步,三叔在车里向她招手,“晚上我让灰子来接你。”灰子是三叔的手下,四岁起就跟了三叔,如今许多事物只要是三叔抽不开身,灰子就会帮忙分担些。蔓青点点头,对三叔告别后,就踏进了学堂。学堂的长廊上是来来回回走动的嬷嬷,她们一身黑裙,头发也被黑布裹着,没人胸前都配有十字形的项链,三叔称这样打扮的女子叫修女。学堂里随处可见修女,一半是中国人,一半是高鼻梁异色瞳孔的洋人。
    蔓青对每一位擦肩而过的人都点头,因为她觉着那是一种礼貌。师傅,不,在这里应该称为老师,向教室里所有人介绍了她。蔓青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将书本放在桌面,就听闻斜后方有人偷偷交谈道,“婉妍,你说她是个什么来头啊?”蔓青心里一紧,就听得另一个声音道,“什么来头?不过是个乡下小丫头,飞上枝头当凤凰……”“也是,瞧她刚才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交谈声不绝于耳,蔓青浑身都僵住,指甲深深嵌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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