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第四章 一年之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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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青不想来的变化,没想到来得如此迅速。四天后,有三位不速之客登门齐家。那日,蔓青正在院子里打扫,已是傍晚时分,落日溶金,收尽最后一丝暖意,院子门口的声响不禁让她抬了头。橘光笼在来人身上,她楞了一下,听到站在中间的男人开了口,“请问,这里是齐家吗?”蔓青这才看清三人的面貌打扮。问话的男人长袍马褂,短发齐颈,很是利落的眉,面目看上去和善,可却总有种气势让人不敢逼视。站在他身侧的两人,长裤黑色西装,抿唇一声不吭,蔓青顿时觉着如此打扮的三人,与这座院子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蔓青让他们等着,回头就去叫了齐炎。齐炎出了屋,与他们打了照面,蔓青瞧见长袍马褂的男人面色一凝,似是有些激动,但很好的压抑住了。“你是……齐炎?”男人上前仔仔细细打量齐炎,随后不太确定地开口。
“你是?”齐炎不认识来人,本能地有些戒备。“能否让我们进屋说话?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齐炎犹豫半响,又看了蔓青一眼,随即点点头,让出半个身体,“那好吧,请。”男人回头眯了下眼睛,使了眼色,另外两人也随即跟着进了屋,蔓青独自站在院落当中,不知是何滋味,她有种莫名的直觉和不安,不断扩大,直到弥漫她整个人。
齐炎和那三个人谈了很久,直到月儿再次挂上树梢。当蔓青透过窗棂发现院中台阶上那抹熟悉的黑影时,她心才落下一些。她自吃完晚饭便待在自己屋子里,可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现下,她卧床而起披上一件单衣,想开门才发现自己光着脚,随即回到榻边匆匆套上布鞋便顺着倾泻的月光出了屋子。
直到站在齐炎身后,他都没有发现她,而是一个劲地对着地上某一点出神。“齐炎哥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齐炎忽然回眸,对着她道,“我留他们下来了,今晚让他们住在我隔间。”蔓青一僵,齐炎不可能不明不白留宿陌生人,于是她明白了他有话说。
她静静地等他开口,他却沉默了很久,“小青草,我要离开这里了。”他轻启嘴唇吐出的话语却犹如在她耳际塞了一团棉花,闷得她什么都听不见想不到,只觉得自己轻飘飘,仿若浮在空中,心里震然,面目划过的凉风让她顿时清明起来。“什么时候?去哪?”她的手拽着自己的衣裳,克制着语气。
“我也不知道,但我必须跟着他们走。”齐炎缓了一下,“他们说,除了叔叔,我还有亲人,婶子在得知自己生了那病之后,便悄悄写了信给了我那亲戚,这三个人就是来接我去亲戚那的。”他话落,从怀里掏出那张薄薄的信纸,上面还残留着墨香,齐炎双眼定定地扣着那信纸,不曾移开。蔓青觉得有些酸,是了,那三个人就是来接齐炎的,这么说,他们很快就要分别。也许,天南地北,再无相见的可能。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血液骤冷,不由得缩了缩身体,两手环住自己的膝盖
齐炎一瞬间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衣,抖了抖,披在她身上,“还冷不冷?”极短的四个字却让蔓青发颤。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哪来的勇气,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扯住了齐炎的手,“齐炎哥哥,能不能带我一起走?”齐炎月下的脸孔明显地怔住了,只是望着她,也不曾抽出自己的手。时间长了,蔓青见他不开口,怕是他犹豫,她不想让他为难,便松了手,低垂眼睑,左边的唇角泄出些苦笑,“算了。”
“你说的,是真的?”她感觉到齐炎呼在她头顶的热气,心下一跳,下意识地问,“什么?”“蔓青,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离开?离开北平?”他加重了离开两个字。生在这,长在这,他们都很明白此一去,就是割离,要将十几年的生活撇在过去,他需要她想清楚,而不是冲动,而不是依赖。
“只要你离开,我便不会留下。”这是蔓青最后给出的回答,她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自己的想法,而在说出口的瞬间,她不脸红,也不喘气,只是认真,认真到她觉得如果现在齐炎说他要背世事行大不道,她也会随着。蔓青躺回了榻上,周身好似还有齐炎衣衫的暖意,方才回屋前,齐炎对她说,蔓青,放心,我会带你走的,一定。他第一次叫自己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竟这样好听。暗夜中,蔓青不自觉嘴角往上翘了一个幅度。
第二日再见那三个人时,蔓青已经有了些底气,她也不似昨日那般不敢与之对视,而是坦然地望着对方的眼睛,并礼貌地报以微笑。
此刻穿长衫的男人端坐在她对面,这才好好将她打量了一番,“你是叫蔓青?”男人目光上下左右波动过后,便直接开了口,蔓青点头后,他继续说道,“我想齐炎应该已经和你说了,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北平。”他注意着蔓青的脸色,“而且,我们也要带他走。”
蔓青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所以,我要和他一起走。”她话落,长衫男人身后的人冷冰冰地开口,“你绝对不能和我们一起走!”蔓青顿时拧紧了眉,怕他们是嫌她麻烦,急急开口,“我不会在半途拖累你们,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齐炎哥哥已经允了我,带我一起走。”她提高了嗓音,有了齐炎,她感觉自己多了一份义正严词。
长衫男人的神情好似在思考,而粗糙的手指有节奏敲打在木桌上,一下又一下,敲的蔓青心慌。他身后的人瞪了蔓青一眼,不禁俯身附耳对男人说了些什么,男人的态度照旧不紧不慢,不亲不疏,眉间一松,随即淡然道,“既然这样,那么就请佟小姐准备一下,后日一早我们就要走了。”他唤她一个小姑娘为佟小姐,礼貌而措辞谨慎。
“鲁哥,这可不行,这……”身侧的两人都急了,异口同声劝阻。男人伸手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嘴角含笑,看着蔓青,却是对身后的其中一人道,“阿容,到火车站再去多为佟小姐订一张火车票。”蔓青迎视站在面前两个男人凶狠极端的目光,只觉着他们三人之间似有什么不可言传的话语。被称作鲁哥的男人站起身,那双存着精锐之色的眸光细细打量了屋子,“北平果然是不比南方。”最终吐出这句话后,便朝蔓青点点头,自顾自出了里屋。
蔓青有些忐忑,感觉背后渗出一股冷汗,可她感觉更多的,是一种欢喜。终于还是能跟着齐炎走了,这样一来不管周遭的环境有没有变,是不是在北平都不那么重要了。她对齐炎有种莫名的依恋,两人相识得早,他性情真而纯,如同河湾里清澈的凉水,掬起少许,漫过心际,就舒服不已,娘亲对她说过,交人,就是要交这样的人。
夜晚,蔓青撑着下颚对着窗外,就瞧见过去周氏住的屋子亮起了灯,她怔了一下,当下明白,这个时候在周氏的屋子里,除了齐炎还能有谁?果然,她进屋的时候就见齐炎坐在周氏曾经梳妆过的妆台前,面前一弯铜镜,身后檀木橱柜敞开着,里面是叠得好好的女子的衣裳,艳红的,翠湖绿的,鹅黄的,米白的……这些遗物本也是要烧给周氏的,可齐炎就是难以舍得,就像他房里那些书卷,放着,看两眼也是好的。
蔓青走上前,伸手抚上梳妆台上的物件。胭脂、描眉的细笔,还有安静躺在妆台上的锦盒。锦盒里,是周氏留下的簪子和手链,蔓青记得她看见周氏打开过这盒子,里面的饰物小巧精致,可漂亮了。她缓缓打开锦盒,望及盒中之物,她和齐炎都愣住了。盒中只有两张面值五十元的银票,而首饰早已不见。
“这是……这一定是婶子留给你的。”蔓青暗叹周氏的周到,看似五大三粗的女子,其实有着最为细致敏感的内在。齐炎执起银票,捏在手里,只觉得揣在怀中的薄薄两张纸熨烫无比。许久,他抬起头,“小青草,后天就要走了,和我一起,将她的屋子打扫干净吧,别落什么灰尘。”于是,那天晚上,蔓青和齐炎两个人,默默收拾着周氏的屋子,一尘不染,就好似在做最后的道别。
时间滑指而过,离开北平的那一日还是来了。清朗的云空,金光灿灿,北平刚从波澜中平息,街头很是热闹。齐炎带着蔓青离开胡同的时候,蔓青绕过自己曾经的家,不禁抬眼轻瞥,屋檐悬梁上已长满了枯草,似乎这里从来就无人踏及。被称为鲁哥的男人说是在胡同口等他们,此时,蔓青瞧见远远的,三个笔挺伫立的身影,便不由得被齐炎拉住加快了脚步。
走了近些,才发现男人的身边是一辆汽车。蔓青的困惑蔓延开来,这男人究竟是何来历?这也有些奇怪了,说是来接人的,可居然还带着车,待会到了火车站,坐上火车,这汽车又要如何处理呢?这是蔓青第一次坐汽车,带着对未来不可知的迷茫,也夹杂着些许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