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恰韶华年少—— 明朝暗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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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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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那群人进入书房的,是各色名贵香料混杂在一起的浓郁气息,突兀的贯穿了屋内原本纯厚的书卷墨香。在颐和宫,芸妃从来不用内务府分发的劣质香料,只自己采摘宫内的鲜花制成香囊熏染屋子;茗淑仪也甚少焚香,身上沾染着的,是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淡淡药香味。那两种味道都是舒缓、温和而内敛的,不似芜邪现在嗅到的气味,就像一口气咽下过多的蜜糖,甜腻浮夸却让人丝毫不觉得愉悦。
“哎呀,这是谁又惹得太子哥哥生气了?”
不待芜邪回首去,就听到清脆的女声带着娇憨笑问,飞扬的声线在空中打了个转儿,起伏着落入耳朵里。芜邪微微抬头,看到两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站在身前。一个穿着件翠烟百蝶绒绸的衣裙,发间插着几支攒珠累丝银簪,粉嫩的肌肤,忽闪的大眼睛,长的极是讨喜。另一个身着素蓝锦缎凌波裙,头戴碧罗玉珠流苏,外披银丝白锦袍的女孩长得和太子有几分相似。同样精致的小脸,雪白的娇肤吹弹可破,狭长的美目透着清高。
静善只冷淡的瞥了一眼,便不再看芜邪,她优雅的把手拢藏在袖中,冷冷回道:“想来是芸妃的帝姬,唤作何名却是未有耳闻,你若想知道,何不自己去问。”说不上为什么,静善不喜欢这个跪伏在地上的有着一双纯真眸子女孩。
见静善和太子一样冷漠的神情,雪宜吐了吐舌头,弯下腰凑近她的脸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我叫芜邪”芜邪被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她犹豫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心跳像鼓点般急促而响亮。
“哦?芜邪……”雪宜不以为意的撇撇嘴,略一思索,便挑高了眉角捉弄道:“寝兴日已寒,白露生庭芜,父皇给你取这名字,岂不是喻你为杂草?”
芜邪本就对父皇的疏远郁结已久,现下又听得别人说父皇唾她如草芥,心中不由气结。“才不是杂草,妾自采蘅芜,君当寻莫邪,母妃是因此才为我取名芜邪的!”她仰头起不屈的瞪向雪宜,白皙的小脸因激动而涨成绯霞:“上了这么久的书房,难道你竟不知有蘅芜香之说么?”
“你!”雪宜何时被人这么顶撞过,上前就要作势推芜邪。
雪宜突然拔高的音调让静善不悦的皱起眉,她伸手拦住雪宜,冷眼看着芜邪道:“倒有几分才气,只不过规矩却是没学好。”不给芜邪辩解的机会,静善又重新将手拢于飘逸的袖中:“目无尊长,出言顶撞,芸妃娘娘难道竟不曾教过你《女则》、《女戒》么?”平缓的的语气却处处透着凌厉,让芜邪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雪宜本因静善的阻拦而心生不满,现下听到这番话,面上又重露出喜色。她站在静善身后,故意用芜邪刚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定是芸妃也不喜这个晦气的人,又哪肯费心教她……”
地上铺列着的青砖石光洁如镜,只在石料四角浅浅雕了些舒缓细致的纹路。然芜邪已是跪了许久,膝盖早就酸楚麻痹,膝下平整的石板变得布满荆棘。那些肉眼看不到的尖利细密的刺,一下下猛的刺入她被寒气侵染得冰凉的肌肤。此刻又听别人说自己母妃的不是,芜邪眸子委屈的泛起点点水雾,可偏又不愿服软,咬住唇瓣克制着想哭的冲动,倔强的小脸看着叫人心疼。
陌景今日比往常起的晚了些,自然到书房也较寻常迟了些,不想他和温仪还未走入屋内,就听见里面异常的响动。虽是没听有全,陌景心里却也大致能了解八九分——定是沈皇后提及的帝姬引起了静善和雪宜的不满。他从容的迈过门槛,力道温和的托住芜邪的胳膊,轻缓却又肯定的将她的身子带了起来:“父皇常教导待人要宽厚些,芜邪还不熟悉宫中规矩,慢慢教导便好了,何必这般动气?”他今日着了件浅青色缎子对襟长衫,腰间挂了块羊脂蟠龙玉玦,俊逸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温煦和沉稳:“已是入秋转凉,地上寒气又重,跪得久了定是要染病的。”
可是芜邪的腿早已没了知觉,陌景刚一放开手,她就踉跄着又要跪倒下去。好在陌景眼急手快,赶在灵珊伸手之前又重托住芜邪下坠的身子,堪堪在她跪倒前把她提了起来。看了看芜邪抚着着膝盖的手,陌景扶了她坐下,又安抚的朝她温和一笑:“若是难受,等放课了回去拿热水敷上一个时辰再上金疮药,更有助散瘀。”
“谢谢……”芜邪,垂下头不敢去看他温柔的眸子。手臂上有陌景手心残留的余温,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兰草味道,芜邪轻嗅了一下,脸颊不禁染上浅浅绯色。
雪宜看着陌景对芜邪一副温柔的神情,不依不饶的唤道:“皇兄,她这般没有规矩,难道就这么轻饶了不成?”
“两位皇姐别和她一般见识,如三皇兄所言,芸妃娘娘的帝姬不常出颐和宫,对宫里的事也大不相熟,就让她给皇姐赔个不是,饶了她这次罢。”和陌景同来的温仪帝姬一身淡淡的金粉云缎小裙,一对浅粉的珍珠点金花簪,娴静可人。
静善冷眼看着陌景与温仪,轻“哼”了一声:“既然三皇弟和温仪皆为你求情,顶撞之事便罢。”
“二位帝姬莫生气,不动心斋有素规,稜稜风骨太清奇,在下以为,芜邪帝姬虽是出言狂了些,却也无伤大雅,何不就此贻笑大方,二皇子你说可是这个理?”
芜邪方松了口气,门外又走来两个衣着华服的男子,说话的那个长得甚是清秀,一身靛青长衫衬得他愈发儒雅。被叫二皇子的那人身着深墨的蛟龙湘绣袍服,一脸桀骜,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便入了座。
“你林延倒是会说话,既然皇姐都不说什么了,此事便罢。”看到静善如是说,林延又给她们找了台阶下,雪宜不悦的睨了芜邪一眼,回了自己座上。
林延无所谓的笑笑,轻快的走到芜邪身边低声道:“你一定还不大熟悉,我叫林延,是二皇子的伴读。同我一起来的是二皇子陌焱,太子你一定知道了,你身旁的是三皇子陌景,蓝裙的是静善帝姬,那翠衣的是雪宜帝姬,粉裳的是温仪帝姬……”
“林延。”看着林延不在身边,陌焱悠然开口,不容违背的语气透着不满。林延随意应了一声,又道:“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便是。”说罢,才步调轻缓的走到陌焱身旁是位置坐下,仿佛一点儿也不畏惧性格乖张的二皇子。其实林延的面貌过于柔和,芜邪怎么也像不出为何这么个儒雅俊逸的人,会同陌焱那样桀扬张狂的人融洽相与。
静善从走过陌焱和林延人身走过,径直对陌律问道:“她是为何事惹了太子不快?”
陌律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书卷,独自默默阅读,对身旁发生的事也似是未闻。此时听静善相问,方才淡淡回眸,视线却是越过静善投到芜邪身上:“太傅就要来了,归席罢。”
虽是轻声的一句话,却止住了众人的话头。
孔太傅是个年过四旬的长者,花白的长发插着一支古朴的木簪,烟灰的白鹤绣纹宽袖长袍套在身上,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孔太傅所授的课业多是《四书》、《五经》、《春秋》、《戴礼》,众皇子帝姬皆是屏息凝神的听着。只有芜邪的心是纷乱的,方才发生的事仿佛一颗碎石被掷入她心中,溅起圈圈涟漪。偷偷抚上陌景握过的衣袖,上面兰草清新的味道犹在,却有飘渺的像随时都会散去。直到在灵珊的搀扶下走出尚书房,那双温柔和煦的眸子还一直在芜邪脑海中,如何也挥抹不去。
依着惯例,皇子帝姬放了课皆是要去凤羲宫给沈皇后请安的,只是沈皇后性子温和,后宫又有太多繁杂之事须得她亲自处理,就下旨免了这个规矩。而芸妃却特地交代过芜邪,无论旁人是否去了,她必须日日到凤羲宫请安,风雨不断。芜邪不解其中深意,但母亲的吩咐她自是不敢违背的,踟蹰了一会儿,便开口问灵珊:“皇后娘娘住哪?我若要去,你可能引路?”
灵珊仿佛看透了芜邪的心思,她搀着芜邪的手臂,恭敬的回道:“若帝姬要去,奴婢自能带路,不过且例行的请安娘娘是下过旨免去了的,帝姬腿上多又不便,不去亦可。”
芜邪刚想摇头,却猛的忆起来尚书房路上稚气的举止,忙压下摇首的动作,只轻声道:“我知道,你引我去便是。”
因为芜邪膝盖肿胀难耐,即使有灵珊的搀扶也走了近半炷香的时间才到凤羲宫。待凤羲宫的宫人通报过后,另有一个樱红色衣裙的宫女引着她们往主殿行去。路上那红裙宫女笑盈盈同灵珊嘀咕了一句,那笑容却在看到芜邪时戛然而止。芜邪只顾着看那庭院里满满种着格式的牡丹,丝毫没看到那宫女异样的神色。皇城禁宫内自然是收罗尽了普天之下的各种名花珍奇,沈皇后虽吃穿用度一应从简,却十分喜欢赏花,其中最是独爱牡丹。是以凤溪宫内一年四季都牡丹常开,现下虽是九月已过,院内盈盈碧色的绿香球、淡粉的银鳞碧珠、如火似霞的珊瑚台却都在花匠的精心栽植下开得娇艳欲滴。
过了外殿,灵珊和引路的宫女便止了步,示意芜邪自己进去。芜邪微微一整衣裙,努力忍住膝上的疼痛,神态端庄的提足走进屋内。
凤羲宫毕竟住着一国之母,内里的布置虽不奢靡,却也侈不似颐和宫那般简洁。芜邪走过摆了湘绣海棠春睡的锦屏和数盆绛草、君兰的前厅,又过了一道珊瑚珠鲛纱帐,才行看到坐于凤坐上饮茶的沈皇后。今日沈皇后并未着凤袍,只着了件金丝绣鸾鸟的浅杏色绸缎长裙,褪去华妆的皇后少了几分肃穆威仪,多了几分女人的温柔婉媚。那时的芜邪还不懂得宫里的权贵尊卑,只隐约觉得沈皇后和些日子比,似是变得更容易亲近了。她从容行至离沈皇后不远不近的地方缓缓拜下:“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起身吧。”沈皇后受了礼,又搁下白玉茶盏吩咐道:“齐嬷嬷,赐坐。”
芜邪谢了恩起身,虽然膝上的疼痛愈发明显,却依旧谨记芸妃教导的,只敢双手叠放于膝上,挨着椅子外延虚坐,背脊挺得笔直。
沈皇后静静看着芜邪的举止不住颔首,似很是满意,她温和的笑道:“你今天倒是懂规矩多了,很有几分帝姬的气势。”
芜邪看到沈皇后略带赞赏的眼神,腼腆的笑了笑,忽觉得膝上的伤似也缓和了许多。沈皇后和善的问了芜邪一些生活的琐碎,不外乎是去书房可习惯,孔太傅教的可好,与其他人相与的如何……待到齐嬷嬷请示沈皇后是否传膳,芜邪才知现在已经是到了午时。她正准备起身告退,沈皇后却挽留道:“你就留下来用过午膳再走吧,秋茗,你去同芸妃说一声,帝姬今天就在本宫这用膳,让她不必担心。”
一个宫女应声便往外走去,方到门口,却见三皇子走了进来,忙福身请安:“殿下万福。”
芜邪听到呼声,忙回首朝帘帐处望去,果然看到三皇子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