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恰韶华年少——  昔宠今寒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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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月的小帝姬还不会说话,却生得粉雕玉琢,常睁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好奇的四下打量。若是瞧到了人,便会伸出如莲藕般白嫩的小手,咯咯笑着要抱,样子惹人爱的紧。
     那天日头正好,风卷云舒,韶光暖辉铺洒满庭院内盛开的梧桐上,投下细密斑驳的光影。有不知名的雀鸟啾啾脆啼着,在梨树头跳跃,震得一树娇花轻颤,粉白的花瓣盘旋的徐徐落了一地。芸妃刚哺过帝姬,正和敏姑姑抱着在小苑内逗弄着玩。小小的她看着掉落的花瓣,似是喜欢,一边伸出小手去接,一边张着殷红的小嘴,朝芸妃“咿咿呀呀”叫着。芸妃朝她溺宠的笑着,轻柔的拂去她额前的蕊瓣。
     忽有内监通传,道是原先伺候太后,后又调至皇上身边的全贵全公公奉命,率了一众宫人前来宣旨。芸妃将她交与奶娘抱了下去,方领了宫人跪下接旨。
     全公公虽是言辞恭敬,神态却不慎恭谦,隐隐有些戏谑的念道:“奉天训,皇帝谕旨:苏氏芸妃,虽有惠兰之质,贞德之品,却因产子而久病未愈,特赐其携帝姬迁居养荣殿修养,外人一律不得入,凡内扰芸妃清净者皆依法处置。”
     “臣妾谢陛下恩典,万岁万万岁。”芸妃深深叩首谢了恩。
     养荣殿乃是颐和宫正殿,其内里陈设精美,苑内风景别致淡雅,非常适合修养。虽是如此却是地处偏远,破为冷清,倒不如漓锦宫离皇上的云翱宫近。旨内只字未提帝姬名字封号,亦未赏赐物件器皿,迁居养荣殿,怕是非升反降。
     全公公宣过旨,又扫视一圈,道:“圣上还有口谕,漓锦宫上下因服侍芸妃不利,除贴身宫女外,其余皆贬为去浣衣局和植木房为奴。”
     一宫的宫女太监皆是哀怨一片,更有平日就仗着芸妃纯良温厚而不将她再放在眼里的,此时更是投去怨恨的目光。
     芸妃心中清明,北曜湛定是听信了流言,因帝姬的事对自己生了厌。如何能不知,宫里已经传的众人皆知:帝姬降,太后薨,衔灾而生,帝子堪忧。
     这班说辞,何其荒唐?稚幼孩童,何其无辜?
     可是北曜湛信了,不止不念旧情的遗弃了她,还抛弃了他们年幼的孩子。不,早在临盆那日听到他的话时,芸妃一颗炙热的心就被彻骨的寒冷泯灭了。她只盼着他多疼帝姬些也好,可北曜湛自太后仙逝,便再未踏入漓锦宫一步,对帝姬更是不曾闻问,吝啬的连一个名字都不曾赐予。芸妃想着,不由苦笑,若不是自己和沈皇后的哀求,他们的孩子怕是早已夭折。
     如今看来,这个幼小的孩子注定无法幸福的长大了……
     “芸妃娘娘,还请您收拾下,随奴才们去养荣殿吧。一会儿奴才还要向皇上复命,不似娘娘,得圣上垂怜,怡然闲适无杂物缠身。”全公公仗着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不耐的出言打断她的思绪。
     “怎么,难道圣上还对公公下了旨,限本宫在多长时间内搬完不成?”她怒极,却奈何不得他,只能拂袖返回殿内,留下他一个人讪讪。
     漓锦宫,原是她与北曜湛温存缠绵的爱巢。芸妃抚上榻前锦帘,北曜湛亲手挂上的同心结犹在,可如今,物是人已非。
     敏姑姑红着眼默默拾到钗环首饰,芸妃却猛的旋身,宽大袖摆拂过桌面:“他心中早已无我,带这些有又何用?”
     “娘娘……”
     望着散落一地的狼藉,往事纷纭用上心头,她浓密的睫羽轻颤,一点泪凝在睫间,却迟迟不肯落下。
     前往颐和宫的路上,帝姬被奶娘抱在怀里,安安静静不曾哭闹,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却滴溜溜直转,敏感的对陌生未知的环境感到不安。芸妃心疼的看着她害怕却极力隐忍不哭的小脸,不觉眼眶湿润。轻轻接过她拥入怀中,温柔的拍着她略显僵硬的背,低声哄着。
     颐和宫在皇宫的西南角,宫殿富丽堂皇,假山怪石嶙峋,曲水流觞清冽,芳丛小苑芬芳扑面,可谓是宫中的绝无仅有的。因前朝先帝之母忽然命毙于此而被视为不祥,且其不远处便是冷宫,平日鲜少有人问津。只因先帝为其精致惋惜,后便用来安置患病的嫔妃,虽一直无人居住,却不时命人前来打扫,所以一直不曾破败,至今依旧是工整洁净的。
     养荣殿虽是空旷辽阔,内里却只安排了一个名唤桂瑛的供人管事,另有一个奉茶宫女,两个粗使宫女并两个跑腿的小太监。
     全贵送了芸妃等人至殿内,对那桂瑛道:“这便是芸妃娘娘,日后你就听娘娘差遣。”
     桂瑛不疾不徐领了一种宫人的朝芸妃一拜:“奴婢们见过芸妃娘娘,娘娘万福。”
     芸妃虚扶她起身:“姑姑多礼了,日后烦扰姑姑的事还多。”又命敏姑姑取了只水头极好的玉镯给她。
     哪只她却像见了晦物般,微退开一步:“娘娘还请收回罢,服侍娘娘是奴婢分内的事。然娘娘的东西,奴婢确实是不敢收的。”
     一句话说的恭谦有礼,毫无破绽,却处处彰显着对芸妃等人的到来而感到厌恶。
     “不识抬举。”敏姑姑冷哼一声,拉长脸退回芸妃身后。
     全贵似也不欲久呆,匆匆告知芸妃在南面的养心殿内还居着茗淑仪,及不可随意出入颐和宫等依着惯例应禀报的事项。
     芸妃听罢,唇边冷笑盛大,她早已自请永不出漓锦宫,北曜湛,你又何必特地将我母女二人赶到这不是冷宫,却胜似冷宫的地方。她怀中的帝姬似也感到母亲的哀怨,不安地扭动着幼小的身子,扁着嘴嘤嘤欲哭。
     出了颐和宫,全贵忙命侍卫关闭宫门,方才似松了口气。他心中虽直叫晦气,却不敢耽搁,举足朝云翱宫行去。
     全贵走后不久,养心殿的茗淑仪就携惠心前来请安,芸妃客气的请她落座,茗淑仪却忽跪倒在地:“娘娘,他还好么?”
     “这是做什么?”芸妃快步上前托起她,疑惑的问道,“不知妹妹问的是他,是指?”
     茗淑仪顺从的站起身,幽怨的望着敏姑姑怀里的小帝姬,咬牙道:“娘娘心里自然明白臣妾所指何人……”
     芸妃一见她神情便心下了然,引着她入坐,安慰道:“他很好,有东宫那位的看护,又如何能不好。本宫诞下……”说到临盆,她不由神情一晦。在她孕中,北曜湛夜夜留宿漓锦宫,伴在她身边。只是她不曾料到往昔的浓情蜜意,居然会变成最伤人的利器。她压下心中的苦楚,勉强笑了笑:“本宫诞下帝姬前还同皇上一起见过他,他已会念些简单的诗句,聪慧可人的样子极是讨喜。本宫看得出来,皇上对他也是疼爱的紧,妹妹不必忧心。”
     “他好便好,可是娘娘,我如何能不忧?”茗淑仪听芸妃说完不喜反忧,她咬紧牙根不甘道:“他的母亲明明还在世,可他却要认旁人为母,还有什么事会比夺去一个母亲刚出生的孩子更残忍?”
     她神情激动的诉说着,忽脸色一变,捂住唇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旁伺候的惠心忙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主子,太医说过您的身子虚不可动气,还是,莫要说了……”
     芸妃看着她咳嗽不止,关切的问惠心:“茗淑仪这是怎么了?”
     “主子是……”
     不待惠心说完,茗淑仪就喘息着打断:“无,无碍,咳咳……让娘娘担心了,臣妾就是因为这病才,才不能把他留在身边……”她面上飞起不正常的红晕,眼里的晶莹不知是咳出的泪,还是心头的哀怨。她在惠心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歉意的笑了笑:“臣妾该回去用药了,自请告退。”
     茗淑仪远去身影透着说不出的孤寂,芸妃抱过小帝姬,襁褓里的孩子笑着把玩她垂落的青丝,粉色的小嘴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她望着怀里的孩子,心中对茗淑仪多了几分可怜,至少,她还有他们共同的孩子在依伴身边。
     芸妃迁至颐和宫后,自然有好事的妃嫔,四处打听她母女的消息。新晋的梨贵嫔一向与芸妃交恶,如今芸妃失势,她自然不会放过羞辱芸妃的机会。仗着有北曜湛的宠爱,梨贵嫔不顾宫人劝阻欲强入颐和宫,北曜湛知晓后震怒不已,直接将其贬至浣衣局为奴。
     事发后,宫里那群女人再不敢明目张胆的发难,只是暗地里指使内务府的太监克扣她们的俸禄和日常物件的供给,或是命人送去暗含嘲讽意味的驱邪符咒。
     然,几番试探,俱是了无音信。
     只是有日夜间,小帝姬高烧不退,芸妃才焦急的遣了婳儿去请太医。婳儿跪在宫门前的空地上不住叩首,呜咽着求他们放她出去,悲切的神情顽石视之亦动容。可是那些侍卫却丝毫不为所动,淡漠的看着婳儿,只无情道皇上下了旨意,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入。婳儿无法,爬起来同他们争执,哪知一时动作过激,一把透着寒气的利刃刺入了她柔软的小腹。
     因着闹出了人命,此事才得以传开,沈皇后知晓后派了太医去颐和宫。她虽因此得救了,但婳儿的死,却让颐和宫蒙上了一层永远褪不去的恐慌。
     之后,芸妃那再也没有消息流出,众人便也渐渐淡忘了,仿佛宫中从不曾有过她们的存在。
     年年新颜皆满城,一群又一群娇嫩光鲜的少女不断充实着掖庭,又有谁还会注意到一个被锁入冷宫的妃嫔呢?只有每年正月的家宴时,才偶有人会忆起,芸妃绝世的舞姿,和她曾经所拥有皇上荣宠时无限的风光。
     虽看清了帝子的薄幸,芸妃心中仍有残情难断,心底默默期盼着,有一日,北曜湛能明白那些话不过是谣言,会重新念起自己的好,接了帝姬一同搬回漓锦宫。因此,芸妃一直不愿为小帝姬取名,只是唤她芜儿,那个皇上赐予的残破不全的名字。
    直到十年后,她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芜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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