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柳府后，忱妆沉闷了一晚上。柳府和宋府不一样，规矩要大得多，言行举止都得时刻注意着。府里的人拘束了，气氛自然也就不如宋府自在。忱妆对此一直很不解，整整不解了七年，想她上辈子的陆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规矩虽多却也没那么死板，怎么柳府一个商户，硬要搞得跟王公贵族似的，有必要么？
    第二日一早，忱妆不得不早早起身，去减兰苑给柳老夫人请安。刚走到门外，就听见里头娇滴滴的声音。
    “祖母，你欺负人，愉儿不理你。”
    紧接着是柳老夫人爽朗的笑声：“你这孩子呀……”
    忱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手臂却突然被人扯住。她一回头，见到四姐惜妆正笑着跟自己眨眼。
    柳惜妆是三房的嫡女，跟忱妆同岁，只大了一个月而已，两人自小关系就不错。
    她拉着忱妆，掩着嘴唇小声道：“二姐姐这点撒娇的本事，再过个十年八年我也是学不来的。”
    忱妆偷笑：“偏偏老夫人就吃这一套。”
    惜妆轻哼了一声，对此很是不屑。反正他们三房迟早是要分出去的，讨不讨柳老夫人喜欢她倒是无所谓，讨娘喜欢就行了。她就是有些担心这个五妹妹，跟老夫人本就不亲近，过几日继母又要进门了，偏偏这个继母是由老夫人亲手挑的，指不定会是个怎样的姑娘呢，可别让五妹受委屈了才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里，见到愉妆正倚在老夫人身边，满脸笑意。柳三夫人也已经到了，立在旁边同老夫人说着话。柳老夫人见二人进来，亦是笑着：“惜儿和忱儿来啦。”
    两个姑娘皆是福了福身：“孙女给祖母请安。”
    “好，好，”老夫人今日心情显然不错，朝两人招招手，“来，到祖母这儿来。”
    两人依言走近几步。
    柳老夫人看着忱妆笑道：“忱儿在宋府呆了这么些日子，祖母怪挂念的，如今回来就好了。”
    这挂念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忱妆心知肚明，刚要回话，就闻一旁的愉妆故作惊讶道：“五妹不是昨天就回来了么，怎么祖母您今天才见到她么？”
    忱妆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人不找她麻烦会死么？就这么点事，她也要搬出来说。
    “忱儿昨晚回来地晚了些，怕打扰祖母休息所以没来请安，祖母勿怪。”
    “不怪，怎么会怪。”老夫人虽然在同忱妆说着话，手里却一直握着愉妆的手，亲疏立见。
    说话间，三房的大小姐怡妆和三小姐恬妆也来了。怡妆今日一身绯红，走起路来抬头挺胸，颇有虎虎生风的感觉，相比之下，她身后的恬妆就显得怯懦了许多。同样是庶女，一个明媚张扬，一个懦弱胆小，谁又能想到恬妆的生母颜姨娘却是个极不安分的人呢。
    柳三夫人徐氏性情泼辣爽快，是个厉害的角色，三房里有四个姨娘，还有很多通房，却只有她一人生了儿子。柳怡妆虽然不是徐氏亲生的，她心里却喜欢的紧，总觉得这孩子跟自己年轻的时候很像，有时候甚至比喜欢惜妆还要喜欢她。
    “老三家的，”柳老夫人同几个姑娘说了会儿话，又转头对徐氏道，“怡儿今年也十四了，也该议亲了吧。”
    徐氏笑着点头：“老夫人放心，儿媳已经在张罗。”
    突然听她们提起这个，不止是怡妆，连忱妆心中都紧了紧。大姐姐很可能是宣明表哥的意中人，看来得尽快把这事弄清楚了，否则等她订了亲，表哥可怎么办？
    如此想着，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往柳怡妆手上瞄，只想着看看她的手绢究竟长什么模样。结果瞄了半天才失望地发现，她根本就没拿着手绢。
    离开减兰苑的路上，惜妆一直同忱妆走在一起，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问道：“刚才你老是往大姐姐身上看，在看什么？”
    忱妆没想到自己这么个小举动居然被惜妆瞧见了，干脆不再隐瞒：“四姐，我们回屋里说好不好？”
    一听就知道有秘密要说，惜妆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两人进屋，一落座惜妆就巴巴望着忱妆：“说吧，什么事？”
    忱妆道：“其实我刚才是在找大姐姐的手绢。你见过她的手绢吗？”
    惜妆奇道：“见是见过的，你找她手绢干嘛？”
    “我想看看样子。她的手绢，是不是会在角落上绣一个‘怡’字？”
    闻言，惜妆略一回想，便点头道：“是有。不过大姐姐不擅长绣活，手绢上的字是屋里丫鬟按着她的字迹给绣的。”
    忱妆眼睛一亮，这样就更好了，只要见到柳怡妆的笔迹，就能知道宣明表哥捡到的那块手绢到底是不是她的了。
    见她半晌不说话，惜妆按耐不住，追问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看她的手绢呢。”
    忱妆从怀里掏出那手绢，摊开在她面前：“你看看，这个是不是大姐姐的？”
    “咦？”惜妆抓起手绢反复看，念叨着，“像，很像是她的。只是大姐姐很少用手绢，我肯定不了。这手绢你从哪儿来的？”
    忱妆笑道：“我要是说了，四姐要先替我保密。”
    惜妆拍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没问题，你还不知道我嘛，嘴牢着呢。”
    这话不假，忱妆也知道她嘴牢，否则也不会问她手绢的事了。遂解释道：“去年广福寺盂兰盆会的时候，我大表哥在那里见到个姑娘，还捡到了她的手绢，上面就绣着个‘怡’字。我听着大表哥对那姑娘的描述，确实像我们大姐姐，所以答应了他回府以后会帮他确认。”
    惜妆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你是说，宋家大公子喜欢上大姐了？”
    忱妆点头，咳嗽一声站起来，然后学着宋宣明当时的模样：“那日她一身霜色广袖襦裙，一举一动都透着英气，我从来不知道，淡素的衣裳也能被人穿出那般张扬的意味来。”顿了顿，低头道：“他就是这么说的。”
    惜妆乐得前仰后合：“五妹，你倒是学得有模有样的。我觉得吧，你要是换上男装，说不定也会是个翩翩美少年。”
    忱妆扬扬下巴：“那是，我换上男装，怎么说也得有大表哥一半的风度。哎，先不说这个，四姐能不能帮我个忙？”
    柳惜妆知道她想说什么，点头道：“这样吧，我去大姐姐那里看看，能弄到手绢就最好，实在不行，就拿她的字过来给你行不行？”
    “行，当然行。多谢四姐。”
    “等着。”
    惜妆不再多言，起身径直去找柳怡妆。
    怡妆的姨娘郑氏本来是个通房丫鬟，生了女儿后才被抬成了姨娘。这人有些小聪明，牢牢巴结着三夫人徐氏，从不与她作对，再加上自己的女儿很得徐氏喜爱，郑姨娘如今的日子也过得相当惬意了。
    此时，徐氏正和怡妆说着订亲的事，这个庶女她颇为上心，一心想要给她挑个好的，结果挑来挑去反而不知该选哪家了，这才直接去了怡妆房里想听听她自己的意见。
    “怡儿，你的性子像我，想必是不肯做妾的，就算你肯，我也不愿意。我给你相了几个人，你挑挑看哪个比较中意。”徐氏变戏法似的取了厚厚一叠画像出来，“这个是方家大房的庶子方彦，今年十七，人品还不错，方大夫人也不是个苛刻的；这是鲁家的嫡次子鲁辰安，今年十九了，鲁家家业是小了些，不过人口简单，鲁二公子又是嫡子，你嫁过去应该能过得舒心；这是……”
    怡妆根本没心思听这些，刚看到那么厚一叠画像的时候都吓了一跳，现在只觉得头疼，她这嫡母对她的婚事也太上心了吧。虽说女大当嫁，徐氏也绝不会让她嫁的不好，可怡妆一想到要跟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成亲，就觉得十足的别扭。再说，嫁人这种事，只不过是从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搬到了另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去，若有可能，她真的想到外面去。
    哪里都好，只要不在盒子里。
    柳惜妆的闯入，终于将水深火热中的怡妆给解救了，徐氏说了一半被打断，摇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你这孩子，还有没有规矩了。”
    惜妆笑道：“我不知道娘在这里，否则一定好好敲门进来。”
    徐氏宠溺地瞪了她一眼：“我正和你大姐姐说正事，你等会儿再来。”
    怡妆哪里肯放过这个脱身的好机会，忙道：“我都忘记之前约了四妹。母亲，这样吧，订亲的事我们改日再谈，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嘛。”
    见到怡妆朝自己打眼色，惜妆想了想，便去拖她的手：“是啊，娘，我跟大姐早说好要去广福寺听禅，可不能误了时辰。”
    “听禅？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有那么高悟性了。”
    怡妆虽然也觉得四妹编的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却也只能往下瞎扯：“母亲，就是因为悟性低，所以才要去听禅嘛。”
    “行了行了，就你们理由多。”徐氏摆摆手，往门外走去，“如果真的要去，就多带些人，注意安全。”
    “知道了，娘。”惜妆在她身后高高挥着手，“娘慢走。”
    直到徐氏出了院子，怡妆松了口气：“四妹可帮了我大忙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惜妆原本只是想来拿手绢的，不过现在她改主意了：“大姐姐，我来给你说禅。”